再度參見，九把刀

以下要說的感謝，若說是意外的收穫，其實也不盡然。

有些牢騷已經在「殺手，無與倫比的自由」書末的作者訪談講得不少了，但比起我真正想說的還是不夠。所以我決定用一篇網誌，把我這一年來的「寫作心魔」說得更清楚一點。

寫了五十二本書，要說不知道大家喜歡看什麼類型的故事，那是騙人的。我從「管你去死，老子高興！」一直寫到「喔？原來大家喜歡看這種的啊？」，逐漸摸索出我要如何與這個世界連結的方式。

是的，你沒看錯------就算我神經很大條，我終究知道了怎麼寫會受歡迎。





這些年，一邊寫故事，也會一邊建立屬於我自己關於創作的論述……而這一套創作的論述也不會是僵硬不動的，而是會漸漸隨著我的生命經驗有所成長、或發生改變。有時候是我沉默寫作時不由自主發現的創作理論（當然對有些人來說並不稀奇，但我這個人勝在容易驚訝！），更多時候是我與其他創作者之間發生了某些互動------特別是歧異性的互動時，我發現了「我流的不同」。

我想上一段會有很多人看不懂，所以以下我要進行浩浩蕩蕩的翻譯。



平凡無敵。

海賊王獵人七龍珠灌籃高手第一神拳刃牙伊藤潤二好球雙物語二十世紀少年鐵達尼號英雄本色笑傲江湖賭神少林足球槍火駭客任務魔鬼終結者變形金剛鋼鐵人阿甘正傳不可能的任務等等都是我最愛的作品收藏。我徹底了解並承認我是一個品味大眾的人，所以寫品味大眾的小說、帶點周星馳氣味的語句是相當合乎邏輯的。




雖然白爛，但我也很沈迷自己寫出來的小說，這一點尤其讓我自嗨很大！

我喜歡寫小說，眾所皆知，原本可以是非常單純的，但隨著我這個非常大眾的人，一直寫著大眾小說，漸漸漸漸漸漸發現「哪些類型的小說、或者哪種寫法的小說特別容易擁有市場」後，這件事會漸漸變得不單純。


真的，不可能單純的。


如果我完全按照「就是來寫我自己喜歡看的小說」這條路不加思索地幹下去，沒意外，每一本統統都會是極度大眾且廣受歡迎的小說，就算被批判「九把刀的小說越來越商業化」，我也沒辦法，因為我一直覺得……我很羨慕且崇拜海賊王，海賊王擁有巨大的商業化，卻越畫越令人熱血沸騰，更讓人佩服的是------海賊王休刊很少！比起某個常常在幹漫畫家的那一個漫畫家，尾田真的是人生就是不停的戰鬥的實踐者。

那麼？

尾田榮一郎可以，我也想努力跟上。






然而，創作者通常都流著點反骨的血液。

寫作是興趣，想寫就寫，不想寫就去看電影、看漫畫跟約會，偶而演講打發時間賺外快，我覺得這樣的人生很快樂。但單純的興趣，竟然讓我累積了很多的很熱血讀者，用力追看著我最新的小說……久了，不禁有點喪志！

你沒看錯，是喪志！

於是我想加一點「挑戰」的性質在這一份單純的興趣裡，看看有沒有辦法來點痛苦跟掙扎之類、甚至是接近自我虐待的……的……說是「鞭策」未免過度自我抬舉，說是「追求突破」又太神聖了我這麼低賤我不配，但我就是想要讓故事……有所「不一樣」。


於是我寫了「拼命去死」。


一開始我就設定好了結局只用幾頁，自認很酷，然後寫作的中間過程且戰且走，邊寫邊想，不設限。一方面我覺得非常過癮，一方面我覺得壓力非常大！我正在支解一個故事怪獸，我想幹掉牠，但牠一直甩著尾巴掃擊我的背，還冷眼嘲笑我：「少來了，回去你該去的地方吧。」

真的是一個很不容易的故事。我創造一個沒有肉體死亡的世界，從幾個「微角色」去看那樣的世界、那樣虛無的人生，卻刻意沒有給答案。因為不可能有答案，這些答案原本就是希望讀者藉著故事的情境下去自我思索，我給了，也只是我的答案，卻會讓讀者誤認為我的答案就是小說主題的結論，我不想誤導，所以決意不給。

不可能有答案，另一方面我又刻意不給解決方式，因為沒有解決方式才有辦法達到我預定的結局。結局很短，如暫時停止呼吸的流星，如我所願。

可怕的是，裡頭除了一位溫柔母親角色之外，其餘每一個短篇的角色，都不算正常，更有極為變態的角色在裡頭科科科地進行古怪的勾當，這些角色都不可能獲得讀者的正面認同，而這種寫法即使是作者有目的而為之，讀者也會認定是作者終於失手。





所以寫「拼命去死」的時候，我焦慮的時間、停止敲擊鍵盤的時間、將頭狠狠插進沙發枕頭裡的次數、甚至是看見日出的次數，要遠遠多過於我寫其他小說。我幾乎不講「我很努力寫小說」那樣的屁話，但拼命去死真的是我異常努力寫出來的作品。

寫完拼命去死的時候，我恍恍惚惚看到了日出，一個人開車上了八卦山，走在體育場的大跑道上，呼吸充滿陽光的空氣，頓時覺得清爽……天啊，我覺得自己酷呆了，竟然完成了這麼一部不可思議的作品。

絕對的亂七八糟，絕對的無法預測，絕對的------不一樣。


結果？

人生遲早要面對的就是這個結果。


結果拼命去死上市後，嗯嗯……對啦，賣得還是很好（如果只說到銷量，似乎我是無法抱怨），但評價不意外很兩極，大概是毀譽各半。

我很喜歡看大家對我的小說的討論，非常非常喜歡，從以前到現在，每次在小說發表過後收割大家的讀後感，絕對給了我很大的動力，跟巨大的快樂。

當然不可能所有的意見都是好的，不論是哪一個故事，都一定會有故事爛透了、寫來騙錢、爛尾之類的讀後感，但很少有像拼命去死這樣落差極大的讀後評價，喜歡的很喜歡，覺得未免太屌，度爛的很度爛……或者，度爛的很開心，因為我終於狠狠失手了！見獵心喜，爭先恐後扔石頭。

……不跟你裝大方，很假。老實說我不知道該抱著什麼樣的心情，去看待「毀」的部份。我深刻知道，這一切都是我努力布局得來的異種故事，既然是異種，得到異種的兩極評價也是理所當然，但我……唉，還是希望自己的努力可以被大家感受到。

這個世界上畢竟有很多事，不能盡如己意啊！





公平一點來說，我知道，我了解，我明白，有很多創作者都自認非常努力賣命地在耕耘屬於自己的故事，論付出的心血或更實際一點的「花時間」好了，其結果都只換來讀者的一句「啊？我覺得不好看耶！」

對，這是真的！

這才是真正的公平！

就讀者的眼睛來說，作者在寫一個故事的過程中到底花了多少時間找資料、吸收資料、反芻資料、構想故事、設定角色、組織流程、想有趣對白、製造衝突與高潮、修改結局，幹！都不重要！

只有最後的作品才重要，遞交到讀者手中的作品吸不吸引人，才是一部作品得到好壞評價的唯一標準。主觀，但公平。

然而這種公平即使我特徹明白，也全力認可，但「想來點不一樣」的努力並沒有獲得全面性的「包容」，我覺得很幹！


「拼命去死」誕生一個月後，我開始寫「後青春期的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