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一件自己很喜歡的事，人生就快樂了－再度參見，九把刀

前一陣子「清大高材生跑到澳洲當屠夫」的議題不斷引起討論，很多人認為年輕人在台灣已經失去實現夢想的想像力與信心，只能跑到別的更先進國家賺取勞力報酬，令人不勝唏噓。我第一次看到這個新聞，覺得莫名感傷，一時之間竟然也不知道自己的「心」是站在什麼樣的立場，但我知道，我並不認為一個清大畢業生跑到澳洲切肉賺取高薪「換取一個可以想像的未來」是一件丟臉的事，老實說，我還覺得很感動，替那個女孩覺得很踏實，而她的行為非常堅韌，我想像著她一定很清楚自己如何才能快樂，而她正在為那一份尚未到手的「喜歡做的事」，用她不感興趣的工作積極爭取著。

就從這裡開始吧。很多人都覺得我很幸運，可以一直一直做自己喜歡的事，但實際上我不只是很幸運，而是非常非常的幸運------因為我很了解我自己。所以我今天就不談大家最不想聽到的「只要不斷努力，總有一天就會成功」這種已經沒有人有時間聽的話，不談犧牲，不談奉獻，我想聊……「你願意為你的夢想，保持多少快樂？」

是的，就是快樂。

（那天晚上我在歐船長的船上，總共釣到7隻小管！）

我很喜歡寫小說，非常非常喜歡寫。我第一次開始寫小說，大概是大學一年級的某一個禮拜三下午，當時沒有個人電腦的我寫在一張隨堂測驗紙上，寫不滿一頁就放棄了，因為我的思考很跳躍很躁動，隨時都想改句子，甚至是更改結構，於是一張紙上面都是修正液，塗改到我抓狂，於是作罷。記得那個時候我寫的是一個武俠小說，一開始的情節是一個黑衣人跑到少林寺藏經閣去盜武功圖譜，主角叫洛劍秋，不過我還沒寫到洛劍秋登場我就無奈放棄了。我想，我那個時候甚至稱不上「不夠喜歡寫小說」，而是「根本就不算開始寫小說」吧。

大學二年級，我在精誠中學美三甲的BBS班板上面，開始連載一個非常像「後青春期的詩」的小說，但我沒有放到story連線板上（當時也沒小說發表的概念），因為那是一個只有我們這些老同學看得懂的故事，內容是我們長大了，彼此聯繫開一場盛大的同學會的過程裡所發生的一大堆變態爆笑的事，主要是我在預測十年後的大家分別會是什麼樣子，有人得性病、有人賺大錢、有人變成殺人魔、甚至有人跑去變性、有人變成瘋狂發明家等等，大家都是主角，所以每個人都看得很過癮。當時我交往的女友很吃沈佳宜的醋，所以我沒膽子將十年後的她寫進去，可我又非常想寫她的部份，於是我私下寫了關於她的特別章節用站內信寄給她，寫到我不停流淚啊。嗯離題了哈哈哈。

（我的侄子，跟我的妹妹）

除了那個「老友限定的私小說」之外，我沒有寫任何「真正給一般讀者看的小說」，大學念書之餘都在NCTU板上打筆戰，那時ptt不曉得在哪裡，也沒有鄉民這個用法，NCTU板算是一級戰區，我就在那個嘴砲地獄裡修煉了四年。直到大學四年級下學期，我才因為要甄試清華大學社會學研究所，必須繳交一篇可以取代學術論文的「作品」，動手寫了「都市恐怖病之語言」，不過當時我來不及完成小說，只寫了前面六千還是九千多個字就交出去，回想起來我真的是很自以為是。

面試時，我向清大的教授號稱這篇小說不僅好看，更超級富有社會學意義，足以證明我對符號學充分理解並能創意衍生，簡直就是萬中無一的天才。六位負責面試的清大教授顯然不同意我對我自己的見解，沒有錄取我------至今我一直深深感激清大的不錄取！因為我花了一個夏天補完了「都市恐怖病之語言」，寫了十萬多個字，沒有文學技巧，沒有華麗語彙，用最直白與乾燥的文字描述畫面，十萬字過去，我從此愛上了寫小說。

重考研究所的那一年，我總共寫了三十多萬個字，隔年我考上了東海大學社會學研究所，展開了我表面上想拿碩士文憑當學者、但實際上我只是一個「對讀書有興趣的小說家」的創作生涯。我真的就是興致高昂地狂寫，可當時我的小說賣得爆爛有夠爛超級爛無敵爛，每一本小說都沒有賣破首刷，所以我領的是稿費，也就是逐字算錢（有時一個字0.45塊錢，有時一個字0.55塊錢），算一算其實拿稿費比拿版稅來得多不少，因為賣太爛！爛得鬼哭神嚎啊！

（義大利的遠東影展，以後一定還要再去啦！威尼斯實在是太美的城市了～～～～～）

也因為我的小說賣得超級爛，導致當時有很多小說在網路上已經發表完畢超過一年多，仍舊無法出版，比如異夢、功夫、狼嚎、樓下的房客，都是我在網路上連載結束超過一年、甚至是兩年都還沒被出版的例子。所以不要再謠傳或幻想或腦補我在念研究所的時候就是一個暢銷作家了，仔細計算時間，我在1999年開始寫小說，2000出版第一本書，而我則是在碩士四年級即將從研究所畢業的時候，2005年，我才開始真正被市場注意，那時我已經在網路上寫了五年小說。

不過說真的，我並不是要說我為了寫小說犧牲了什麼有多偉大，而是，相反的，我因為太喜歡寫小說了，所以我根本不覺得這中間我曾經犧牲了什麼，我一點也沒有煎熬的感覺，也沒有期待雨過天青的揣揣心情，我真的覺得一切都充滿了快樂，如果我熬夜寫小說，我也沒有任何痛苦感------請問你熬夜打星海會痛苦嗎？熬夜看七龍珠會痛苦嗎？熬夜看NBA總冠軍賽會痛苦嗎？幹不會嘛！我們只有在熬夜讀書、熬夜加班、熬夜幫女朋友寫作業的時候才會痛苦啊！

我想過，寫小說實在是太爽了，也因為太爽了，完全沒有「我正在工作」的感覺，所以「成為一個職業小說家」根本就不是一個夢想，更像是一種偷雞摸狗不求上進極致偷懶的幻想。而且在閱讀市場很小的台灣要成為一個職業小說家，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就算可能，這個暢銷的幸運機率也發生不到我頭上，所以我很務實地思考，我要怎麼做，才可以讓「寫小說」這一件事永遠是我生命的一部分呢？

（我的強項是把狗養成牛！）

每個學期，社會系都會有兩支籤，提供給想要修習「教育學程」的人抽，抽中的兩個人修了教育學程後基本上就可以當老師了。

我！每年都去抽！因為我真的很想……有一份穩定平順又準時下班的工作，老師就是其中之一，而且我打算當一個放學後就把手機關掉、每次月考逼近就宣布這節課自習的那種老師，因為我想把握任何時刻寫小說啊！是的，我清楚明白當老師不是我的興趣，而是我的工作，但sorry當老師不是我的志業（我又不是鬼塚英吉！），所以它就是一份單純教授知識的工作，而我的興趣，寫小說，才是我的志業，才是我嚮往的，人生！

我不想窮困潦倒地寫小說，將小說填滿我人生的所有部分，孤注一擲地奉獻我的生命去搏鬥它，其實並沒有。正因為我想一輩子喜歡寫小說，所以我不想當我吃不飽睡不暖的時候，有一絲一毫去責怪「寫小說帶給我的，都是饑寒交迫」。

我很愛它，我喜歡我一直都很愛它。我不想「拿寫小說去背負我人生的財務不濟的責任」，所以我一直很認真告訴自己，我必須找一份穩定工作，如果我當不成老師，我也想當人物採訪的記者、想當廣告文案的寫手、想當綜藝節目的腳本編劇、想當電影或電視劇編劇，只要我有工作，我就可以在工作之外的興趣上面維持「快樂」的關係。

這麼思考，可以說我不夠勇敢。我是真的不夠勇敢。我一直在興趣之外尋找一個平衡點，也就是我一開始就準備做一些比較不快樂的事，去支撐我去做會讓我很快樂的事，交換，交易，怎麼說都好。但也因此我從寫小說裡得到的快樂特別真實，我不會因為我付出太多，所以我就非得逼自己說自己很快樂，逼自己說我絕對不後悔。更因為我從不曾真正寄望小說帶給我巨大的暢銷，所以我也沒有從小說出版的不順利與不暢銷中得到失望與打擊。暢銷很棒，但不暢銷才是一個作家正常的人生。簽書會人潮爆炸很威風，但簽書會沒人，或根本沒有簽書會才是一個作家正常的面對。

（哈爾濱的中央大街喔喔喔喔喔喔喔！霸氣！）

後來在我社會學研究所讀到第三年時，柴智屏，柴姊，找我談小說授權（打噴嚏），談著談著就想簽我進經紀公司，我覺得很不錯，是個機會------什麼機會？可以靠幫偶像劇編劇賺錢，來餵養我小說生命的機會！

我巴望著可以寫一部偶像劇編劇，就賺取我一整年的生活費（甚至是兩年三年），好讓我可以從容不迫地寫小說，但很可惜，也很幸運，因為我個性彆扭又自我中心太強、無法與其他編劇共事的結果，導致我其實也沒有寫出任何偶像劇劇本，這倒是我屎尿未及。不過這點很感激柴姊，她並沒有威脅利誘或試圖說服我去寫偶像劇，就只是讓我繼續去做我喜歡的事……幹就是去旁邊寫小說啦哈哈哈哈！

後來2004年年底發生了一些事，那些事我已經通通寫進了「媽，親一下」這本書，也因為那些悲傷的變故，我在十四個月裡密集寫了十四本書。那個時候除了一些職業能力測試上的理由（今天不談）、戰鬥意志上的理由（今天不談）之外，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當時我的人生好痛苦好黑暗好沒希望，但寫小說，無庸置疑可以讓我從中得到快樂。

追根究柢，我一直都在幫我的興趣（寫小說）尋找將它們黏著在我生命裡的機會，用一種不需要犧牲、不需要奉獻、不需要同情與解釋的方式，最後我終於讓寫小說徹底黏著了我的生命。甚至我也讓寫小說成為了我的職業，這一點，實在是太棒了。明明就是做自己喜歡的事，卻還可以拿錢，人生還有比這種狀態還要佔盡便宜的嗎？

我可以非常篤定的說，如果今天我寫小說很不暢銷，每一本書都只有首刷的窘境，我今天還是會常常寫小說，為什麼？因為我喜歡寫小說。不過我肯定在白天有一份還過得去的普通工作維持我的存摺厚度，晚上才會燃起熱情對付我的人生。就跟，嗯，布魯斯與蝙蝠俠一樣，哈哈哈！

（穿成這樣去參加台南女中的畢業典禮，有夠熱，但我永遠記住頭套脫下的瞬間聽到的尖叫聲啊）

我很喜歡寫小說，漸漸的我寫了67本書了，寫小說無疑是我的職業，我每半年就會看到60多本書的版稅報表（就統計學而言，樣本數N>20的話，才有統計上的意義），由於我的寫作類型題材廣泛，小說之外還有散文、網誌書、圖文書、遊記、還有非小說的回憶記錄，小說裡則有奇幻、武俠、犯罪、愛情、科幻、胡說八道鬼扯等等，我肯定比其他作家更清楚哪些題材最容易受市場歡迎……答案是愛情小說。

但我即使知道這個銷售規則，我又做了什麼回應呢？我的回應就是，不回應。

整整67本書，67本，我的純種愛情小說大概只有兩本：等一個人咖啡、愛情兩好三壞，就是這區區兩本而已（第三本則是我正在寫的，因為是妳）。至於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則是我的人生回憶，不好意思它其實不是小說。月老是有愛情滋味的奇幻小說，功夫是有愛情情節的武俠小說，打噴嚏是有愛情目標的奇幻小說，殺手流離尋岸的花是有悲傷愛情的犯罪小說，紅線是主題為愛情的科幻小說。

我就是想寫什麼就想什麼，可以暢銷我當然很開心，但我真正開心的是起點不會變，那就是自由自在的寫小說。如果我真的很在意版稅數字，我應該寫了一大堆純種愛情小說才對，而不是「2/67」。畢竟我都已經可以仰賴寫小說作為職業了，這已經太棒，如果我反而被暢銷法則給束縛，那才是我真正的不幸。

（畢生難忘的一個晚上，最想拿的就是這個獎，真的是，其他獎的運氣都拿來這裡用啦！）

所以我現在，反而非常珍惜著「寫小說是興趣」這個基礎，這是我的快樂起點，於是我很避免「寫小說完全成為工作」這種感覺，因為那本末倒置了。

因此現在我的狀態，則是另一種更微妙的轉變。我得解釋一下。我以前熬夜寫小說不會累，我就熬夜狂寫。但我現在不那麼年輕了，熬夜寫小說會累會疲倦時，我就打住不寫，免得我產生「我都那麼累了還要繼續工作」的念頭。我以前演講一個小時結束，搭火車回家時會在上面寫小說，讓發燙的筆電持續在我的大腿上毀損我的睪丸，但我現在演講兩個多小時後（越講越長啊），超級累只想亂寫一點狗屁東西，我就盡寫些狗屁，或聽音樂，或看別人寫的小說，就是不肯好好寫自己的小說，其實也是想在精神好時寫故事才會有「我的人生實在是太美妙啦！」的感覺。這種轉變也導致了我在電影宣傳期時，我只能寫電影創作過程與劇本解析之類的東西，而無法投注在小說裡，嗯，其實我是在保護我寫小說的單純感。我一直希望寫小說永遠都是最單純的，也是最快樂的，我不想犧牲健康（但好像還是莫名其妙犧牲了），那不是我追求的感覺。

話說我現在一口氣暗中進行三個電影的案子，各自有各自的進度，有時寫劇本有時寫劇本分場綱，有時選角有時開會，所以小說進度都不快，又害我陷入生活秩序的大混亂，shit！不過現在漸漸回復常軌了吧，至少我希望是如此，我常常動用到快樂之外的意志力了……真的是。希望大家喜歡「因為是妳」跟「殺手，迴光反照的命運」的連載，那會讓我更有活力（握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