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是妳（4）
長這麼大，若潔從來沒有買過這麼多參考書。
連翻都還沒翻，光是買這麼多參考書，她就覺得很累很累。
一想到在未來的五個月內，要將大部分的時間埋在這些「依稀有看過」的書頁裡，
若潔就覺得……很想先睡一覺再說。
電梯門打開。
「這樣就不能專心寫歌了。喔呦，我怎麼考得上國立大學嘛！」
還戴著墨鏡跟棒球帽的的若潔，懊惱地走出電梯，瘦瘦細細的兩手都是沉甸甸的參考書。
「別這樣想，用五個月的時間換兩年共四張專輯，很值得啊！」
保姆珍珍說，同樣提著兩大包的參考書，走得喘吁吁的。
「有很多進度要趕耶。」若潔咕噥。
一進經紀公司，兩個人合力將參考書跟測驗卷分門別類，
塞進原本用來堆公司藝人的明星寫真月曆、現在空蕩蕩的櫃子裡。
那一面全都塞滿參考書的牆，光站在下面就覺得快被壓扁了。
「加油喔，如果有問題不懂的話，不要問我，因為------我不會！」
保姆珍珍冷冷地說，冷冷地走開。
「真的是很不會鼓勵人耶。」
若潔瞪著保姆珍珍逃走的背影，腳軟地坐下。
若潔有點後悔之前太早就決定不念大學、要專心衝刺演藝圈，導致在課業上完全沒有自我要求，
生平無大志，只求六十分，全年級五百八十四個人，若潔一向在倒數最後的五十名裡遊蕩。
老實說她真不曉得排在她後面的那四十九個人到底有沒有來上學。
為了讓若潔專心唸書，第三天公司專門為她整理出一間讀書房------
這個舉動反而讓她感到特別的有壓力。
彷彿是一種監視，不信任。
公司甚至還停掉了之後五個月的吉他課！
「……就從最拿手的開始念起吧。」
若潔翻開第一本參考書，是英文。
嗯嗯，幸好自己的英文不錯，畢竟從小就喜歡聽西洋歌曲，加上要當個專業歌手，
至少英文能力也是很重要的，於是所有科目中，英文成績排名第一，甚至還是班上的前三名。
從拿手的科目開始念起，所謂的「用功讀書」進行得很順利，
一口氣若潔就唸了兩個小時，居然還有股難得的充實感。
若潔一邊寫著測驗題，一邊偷笑：
「嘿嘿嘿，如果靠英文加分的話，說不定上國立大學還真的有點希望。」
不由自主幻想著，第二張、第三張、第四張、第五張個人專輯的封面……
咚咚。
「請進。」若潔停止手中的自動鉛筆，看著門。
門打開。
是坤哥。
還有一個高高瘦瘦的、戴著粗黑框眼鏡的男生。
那男生穿著一身的素黑T恤，一條刻意刷舊的牛仔褲，一雙黑白相間的converse，
有點凌亂的瀏海長度則超過眉毛，一百分的文青打扮。
「坤哥。」
若潔站了起來，故意苦著一張臉。
「真的在用功啊，看起來有希望喔！」
坤哥哈哈一笑，拍拍身邊的男生肩膀。
那粗黑框眼鏡男看著若潔，又像……又像沒有在看著若潔。
「他叫阿哲，從現在起是妳的隨身家教老師。」坤哥中氣十足地說。
「嗯。」若潔點頭。
「妳好。」
那男生推了推眼鏡，沒什麼表情。
「他是台灣大學社會學系的高材生，基本上什麼科目都很在行，
以前也有兩年的高中家教經驗，簡單說，妳的功課就包在他身上了。」
坤哥看著若潔，又轉頭看了看眼睛有一半埋在瀏海裡的男生，說：「沒問題吧？」
「只要她完全按照我的讀書計畫進行，考上國立大學，沒問題。」
男生用很平靜的語氣，說著明明就很自負的話。
……看來這個家教老師，絕對是坤哥特意「選過的」。
長得是不差，身高也還可以，但如果要列舉十個形容這個貼身家教的形容詞，
「帥」字跟「型」字絕對不會入選。
反之，「宅」字卻肯定是第一直覺的字眼，第二合適的用詞則是「假文青」。
如果要外貌協會的自己跟這個阿宅談一場「美少女歌手vs宅男家教」的戀愛，
那是想都別想。
雖然本來就沒這個打算，但若潔不禁有點悶悶的，
讓自己選課業家教的話，當然還是帥哥王道啊！
話說前天在送走唱片公司的張爺跟馬姊後，若潔就跟坤哥好好談過了，
比起請一個功課很棒的女生當家教，不如請男的。
因為彼此都是女生，一個功課好，一個功課很差，會讓若潔升起「比不上人家」的挫折感。
「如果是男生，好像就沒問題了。」若潔那天是這麼說的。
「這是什麼道理？」坤哥狐疑：「妳該不會是想趁機談戀愛吧？」
「你不是女生，你不會懂的啦！」若潔雙手叉腰。
然後這個叫阿什麼的家教老師，就出現在若潔面前了。
「你好，雖然你不是帥哥，不過……請多多指教！」
若潔開玩笑，露出甜死人的微笑，還裝模作樣地半鞠躬。
「嗯。」那家教老師點頭。
嗯？
若潔有點傻眼。
「那，若潔的功課就交給你了，多多督促她不要客氣啊。開始用功，開始用功！
國立大學！國立大學！」坤哥笑笑，關上門。
四坪大的念書房，只剩下這兩個陌生人。
不，若潔當然不認識這個號稱高材生的家教老師，但家教老師對經常出現在螢光幕的若潔，
應該有點……有點熟悉吧？
年輕的家教老師並沒有馬上坐下，而是鉅細靡遺地審視那一面參考書牆。
這個不需要聲音的動作，讓若潔有點不自在。
就現實面來說，這個高材生得跟自己相處好幾個月，一開始如果能有好一點的氣氛，
對唸書、或是對情緒都好。比同齡女生還要早熟許多的若潔，的確有這個自覺。
「你------不重新自我介紹嗎？讓我對你多一點認識啊。」若潔大方地說。
「自我介紹？」家教老師像是說著不關己事的句子，依舊面對著那面牆。
「叫什麼啊，平常喜歡吃什麼啊，討厭哪個藝人啊，星座啊……」
「我不相信星座。」
若潔的顏面神經抽動了一下。
「也可以說一下平常都聽什麼歌，喜歡看哪個導演的電影啊，在哪裡有自己的部落格啊，
有沒有女朋友啊，最喜歡的……」若潔耐著性子，用開朗的聲音繼續說道。
「諾拉瓊斯，傑森摩拉茲，小野麗莎，米卡，桑田佳佑……等等。
黑澤明，大衛芬奇，楊德昌，伍迪艾倫，衣笠貞之助……等等。
我只用臉書跟ptt。」
他沒有回頭，說：「還有，妳不適合我，不好意思。」
於是，他當然沒有看到若潔瞬間扭曲在一起的臉。
「嘖。」
突兀地，家教老師從牆上抽出兩本參考書，反手蓋在桌上。
還不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一眨眼，家教老師又從牆上抽出五本參考書，
反手蓋在剛剛那兩本參考書上面，一點解釋都沒有。
若潔看著家教老師的背影。
頭一次，若潔發覺要討厭一個人竟然是如此簡單，只需要一分鐘不到！
「等一下，你把那些參考書拿下來做什麼？」
若潔努力去除掉語氣裡的不快。
沒有立刻回話，家教老師又抽出三本參考書蓋在桌上，這才好整以暇坐下。
若潔明明快要發作，卻還專業地堆出最後的一絲笑容。
「這本不會考，丟掉。」家教老師用手指戳著其中一本國文參考書。
「……」若潔心中冷笑，你又知道了。
「這本的題目太難，妳看不懂。」家教老師用手指彈了彈一本數學總複習。
「什麼叫我看不懂？」
「妳一開始就做這麼難的題目，對妳完全沒有幫助。」
「我的程度你根本就不知道，為什麼你可以那麼隨便就認定我看不懂？」
面對若潔的抗議，家教老師沒說話，只是默默翻著那本總複習。
他生氣了嗎？若潔竟有點不安。
只見家教老師掀開其中一頁，將它放在若潔面前，
指甲在一題號稱基本練習題的底下輕輕一刮，說：「解這題給我看。」
若潔只是一看，心中就雪亮完全不可能會。但她還是硬著頭皮拿出計算紙跟筆，
就著題目開始寫些亂七八糟的、看起來像是算式的東西。
五分鐘過去了。
若潔整個腦袋都是火焰，耳朵都燒紅了。
兩個人都保持著尷尬的沉默。
不，尷尬的部份似乎只有若潔一個人承受，這個家教老師一點反應也沒有。
「笑我啊。」若潔用力一壓自動鉛筆，比芯啪地一聲斷掉。
「笑妳什麼？」家教老師語氣平淡。
「笑我愛逞強啊！笑我程度差啊！笑我這個藝人只有臉蛋沒有腦袋啊！」
若潔感覺到前所未有的羞辱，怒道：
「不過我就是不懂，我是不會算，但你為什麼可以什麼都不知道，就要假設我是個笨蛋？」
家教老師推了推眼鏡，對若潔的巨大情緒幾乎無動於衷。
「從現在開始，一切都是結果論。」他說。
「什麼結果論？」
「妳寫不出來，就是我對，妳解出來，就是我錯。既然結果是我對，那本參考書就不必看。」
家教老師用「順理成章」的語氣，有條有理地說：
「依照我的讀書計畫按部就班複習高中課程，妳在兩個月之後的模擬考就會大幅進步------
那就是我對，如果沒有大幅進步，那就是我錯，我會檢討並修正再之後兩個月的讀書計畫。」
聽起來有道理，也很公平，但……
「很好！你不用教了！」若潔霍然站起，逕自開門出去。
家教老師連理都不理，只是打開帶來的背包，拿出筆記型電腦上網看ptt。
十五分鐘後，門打開。
剛剛被念過一頓的若潔漲紅著臉，一言不發坐下。
門還沒關上。
走廊遠處的坤哥對著若潔豎起拇指，苦笑，又抖弄眉毛地鼓勵。
連頭都沒抬，這位驕傲的家教老師伸出腳，將門輕輕踢上。
她瞪著他。
他終於抬頭看著她……脖子上的項鍊。
「我重新自我介紹一次，我叫阿哲，是妳的家教老師，我只負責妳的大學指考成績，
不負責妳的人生。但如果我發覺妳的人生妨害到妳的大學指考，我也只好出面干預，
因為我得想辦法拿到妳公司答應給我的額外獎金。」
家教老師阿哲推了推眼鏡，認真說道：
「我想我們都希望這種情況不要發生，是吧？請多多指教。」
若潔第一次，覺得吉他除了拿來彈之外，還有別的、更好的用途。
那就是砸在這個王八蛋討厭鬼的臉上！
（7/31登場，最美的徒勞無功，謝謝大家喜歡那些年，讓我貢獻一下如何寫劇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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