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等一個人咖啡居然還開著,唯一的可能,就是阿不思太閒了。
我揮別特地送我赴約的歐陽盆栽,下車一撐傘,傘骨就被強風倒豎成一堆廢鐵,我只好淋著刺痛的雨,快步跑進等一個人咖啡。
「呼。」我拍著身上的水,將廢鐵塞進傘架。
狂發簡訊的王董還沒到,只有慵懶的阿不思坐在吧台上MSN,這種鬼天氣當然不見可愛的韋如。我狼狽地向阿不思打了招呼,往老位置走去。
「今天喝點什麼?」阿不思在吧台後面嚷著。
「日行一殺,咖啡特調。」我大聲說道,順手在書報夾上拎走一份八卦雜誌。
看著落地窗外的嚎啕大雨,整棵行道樹都給吹歪了。
這颱風病得不輕,自以為是龍捲風來著,朝四面八方盡呼呼打打,飛樹走石。
我也是神經病,大颱風天在「等一個人」咖啡廳,等著越來越超過的王董。
桌上放著厚厚的業務名冊,我的手裡翻著一點都不讓人驚奇的八卦雜誌。不知道嘗起來是什麼怪味道的咖啡還沒煮好,這是我今天唯一期待的驚喜。
雨一直下,一直下,一直下。
直得下,橫得下。
居然橫著下。
這就是故事的起點,我誠摯希望這個故事接下來的發展淡如開水。
可慶的是,這次我有了重要的計謀籌碼。
就在這個所有事全擠在一起的颱風天,我要擊垮王董自以為是的正義。
「我,九十九,喜歡交易,討厭為人民服務------那不是我該做的。為了正義殺人這樣的理由,虛假到讓我作嘔。王董,你他媽的有病。」我看著八卦雜誌,練習著關鍵對白。
八卦雜誌是這個奇怪社會的縮影。杜撰的色情故事,千篇一律的冤魂索命,援交妹的鹹溼自白,邪教的荒淫交合儀式,醜陋政客的狼狽為奸。而這陣子最紅的,莫過於怪異的連續殺人犯「貓胎人」。
貓胎人刻意模仿好萊塢犯罪電影裡連環殺人魔的行徑,讓人不寒而慄,連偵緝案件的員警與犯罪專家都難逃一死,只能眼睜睜看著貓胎人把守報紙上的社會版,奮力抵抗著政治版上的罷免總統的新聞,然後理所當然成了數字週刊、獨家報導、時報週刊等雜誌的犯罪實錄主流。
看在專業殺手的眼底,貓胎人所散發出來的犯罪特質尤其詭異。與其說貓胎人是一個恐怖絕倫的犯罪者,不如說他是一個荒腔走板的精神病。
「挪,你的每日一殺。」
「謝謝。」
我靠著窗,喝著非常讓我想殺人或被殺的每日一殺,無法平復躁動過後的情緒。我的身體裡還殘留著一股沸騰過後的痛快。無關正義,而是公道。
一想到我的雙手再度沾滿紅色的血液,我的心臟就猛烈地撞擊胸口。
那樣很好,我殺人就殺人,就算是為了朋友出頭這種理由也比正義強得多。
大雨中,一輛加長型凱迪拉克緩緩靠在咖啡店外。
停妥,王董低調現身。
一陣潮溼的風隨著打開的門灌入店裡。王董肥胖的身軀重重坐在我對面,沙發發出吱吱的悲鳴抵抗。王董手裡拿著兀自滴著雨水的、壞掉的傘。
「沒有一把可以抵抗颱風的好傘,是我們至今唯一的共同點。」我開口。
「九十九,這次要麻煩你全力緝兇了。」王董對我的開場白置之不理,一坐下便從上衣口袋裡掏出支票。空白的支票。
很好,現在連一紙新聞剪報都省了,更遑論厚重的資料公事包。
既然打定了主意,謀略從接單後才開始計算,我心境比以往平靜得多。
「王董,大颱風的還趕著殺人,想必是一個了不起的大人物吧。」
「貓胎人。」
我一震。
「貓胎人?貓胎人是誰我怎麼知道?不知道要從何殺起?」
「所以支票上的數字會包含特別調查費,時間也會比以往的委託都要久。」
「王董,我們幹殺手的,在行的的是把人送進棺材,而不是偵探。」
「厲害。」
「我不懂。」
「生意場上最厲害的談判就是無欲則剛,九十九,我說過好幾次你是談判高手了吧?你放心,特支費很有彈性絕對讓你滿意,事成後我再送你員工優先認股權當破案紅利,很自豪告訴你,鴻塑集團今年年底的股價絕對超越宏達電,你等著大賺錢吧。」
「給我再多錢也沒用,我的手底下沒有這麼能幹的殺手,王董,如果你想繳稅,找國稅局;想殺人,找我;想抓兇手,去報警。」
「九十九,在你的心中,邪惡是什麼樣子呢?」
「有很多種樣子。」
「最極致的邪惡呢?」
「邪惡的軍閥發動邪惡的戰爭,邪惡的政客濫用言論免責權,邪惡的雇主整天買兇殺人,邪惡的老師栽贓無力反擊的學生,邪惡的爸爸亂倫智障的女兒,邪惡無處不在,但這之中並沒有最極致的代表------因為我無法認同,將其中之一排在首位後,就意味著其餘的邪惡就是比較輕微的罪行。」
「邪惡背後的動機不在你的考慮之中嗎?」
「邪惡就是邪惡,去比較誰高誰下並沒有特殊意義。」
「最近我看了很多新聞,看著那些政客醜陋的嘴臉,看著第一家庭貪婪地貪污,看著越來越多的謀財害命,我忍不住想,這些人的邪惡都有所圖謀,要錢,要名,要官,相比貓胎人莫名其妙的儀式犯罪,這些在有所圖謀底下的所作所為反而容易理解,非常人性了。」
「結論是?」
「所以邪惡的極致,就是毫無動機、莫名其妙的犯罪。」
「原來如此,非常精闢的見解。」
「九十九,無論如何我必須阻止貓胎人繼續作亂下去,他的存在就是邪惡,他的邪惡就像找不出原因的疾病,蠶食鯨吞我們共同生存的社會。」
注意到了嗎?從頭到尾王董都聽不見我的冷嘲熱諷,他只是像佈道者一樣盡說獨屬自己國度的語言。我們的對話越來越離譜,他卻神色自若沈浸在正義的想像裡。
瞬間,我竟有點同情王董。
眼前的這個王董,跟我剛剛遇見的王董,彷彿是兩個不同星球的居民。
王董應該是個很寂寞的人吧。
爬到企業頂端的他,其實是個很難親近的人,也很難用一般人的態度去親近一般人。大概很少人能跟他好好講講話吧,不,說不定一個談話的對象都沒有。寂寞慣了,那股自大自傲的氣養得越來越壯,變成了另一個世界的人。
居住在正義星球的王董,與這個世界的關係,除了形而上的企業圖騰,就只剩下大掃除式的激烈正義。用鈔票掃除害蟲,就能改造這個社會?還是只是促進了人渣敗類的新陳代謝?更重要的是,即使真正改造了這個社會,王董,你還是個寂寞的人。
這個社會,還是沒有跟以人這個身分存在的你,發生過真正的關係。
這讓我想起了一套韋如推薦的漫畫。
- Jun 15 Thu 2006 23:59
殺手,九十九(27)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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