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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颱風在新聞氣象預報裡變成一個紅色的圈,慢慢靠近台灣。


雨開始下,忽大忽小。


喪禮的塑膠棚子就架在馬路中間,穿著黑色海青的師尼們誦念著往生咒。


真正參加鬼哥的公祭寥寥數人,理所當然都是我沒看過的生面孔,在現場走動詢問的警察都比親朋好友多。不知是帶著水氣的風太冷還是氣氛真的很蕭瑟,所有人都微微縮著身體。


比對鬼哥遺留在現場的刀子上的血跡,所有證據都顯示鬼哥就是殺死兩名男童、砍殘三名男童的兇嫌,所以來到現場拈香的親戚朋友表情都有些怪怪的,並不多話,只有在接受警方詢問時才會壓低聲音,竊竊私語鬼哥的反常行徑。


想挖點八卦的記者當然也不請自來,尤其是在他們知道受到殺害的五個國小男童就是前幾天輪暴同班女童的少年犯後,對「見義勇為」的鬼哥可感興趣了。


這麼多人,就是沒有人走到白簾後瞻仰死者儀容,因為鬼哥家屬給的紅包太薄,被砍了一百二十幾刀的屍體被殯儀館縫得支離破碎,好像恐怖電影裡的粗糙裝飾。誰敢看。


我向鬼哥的黑白照片鞠躬,合掌拈香,奉上了兩倍於尾款的白包。


走到白簾後,我看著棺材裡幾乎認不出來的鬼哥,有種荒謬的超現實感。


「你做得很好,你瞧,這是你應得的。」


我拿出昨天寄到我住處的蟬堡,用打火機點燃。


蟬堡化作妖異的火光,映著鬼哥殘破的臉孔,撩動的光影讓鬼哥的五官有了最後的表情。是帶著一絲無可奈何的、苦澀的笑。


「不怪你,世事難料,千金難買運氣好。」我微笑,安慰道:「把厄運留給這一生,下一世別再動刀動槍了。」


不管鬼哥同不同意,如一大串廢話的人生,就總結在這個句點。


蟬堡燒盡,最後一縷灰煙從我的手指縫中吹向天際。希望鬼哥的幽魂也夾雜在這縷破碎的灰煙中,了無遺憾地離開沈重漆黑的棺柩。


回到冷冷清清的鐵椅子堆中,我思量著今晚又得到黑草男那裡買一些平平淡淡的夢來做,否則又會睡不好了。這種情況不知還會持續多久,一想到就開始精神不濟。


「請問你是阿鬼的朋友嗎?」一個警察終於問到了我。從剛剛我就看著他一路從座位左邊問到右邊,一臉的無精打采。


「算是吧,阿鬼常幫我算命。」


「認識多久?」


「一年多。」


「你對阿鬼的犯案動機有多少了解?」


「從報紙上了解。」


「他有沒有跟提過什麼特別的?」


「沒什麼特別。」


「謝謝你的合作,這邊有些基本資料你幫我填一下,然後簽個名。」


「不會。」


我跟參與辦案的警方聊起了那晚的情形,拼拼湊湊,大致明白了整個過程。


與我電話商妥變更計畫後,鬼哥展開砍手之旅。他先在社區籃球場旁的公廁將一名小鬼的手剁掉,並問出另外兩名小鬼的下落,鬼哥隨後趕往結伴行竊的兩名小鬼經常出沒的公園。


當時,兩個小鬼正在公園涼亭下分贓剛剛從便利商店偷來的東西,附近沒什麼人,沉著冷靜的鬼哥吹著口哨走進涼亭,刀起刀落,斷了手的兩個小鬼立刻昏死過去。鬼哥用橡膠管綁在兩人傷口上緣止血,然後將兩隻斷手丟進涼亭旁的垃圾桶便走。


陰錯陽差。


一群經常出沒在公園附近的飆車族正好約了另一個幫派的混混在公園談判,左等又等瞧不見對方的人馬,卻見鬼哥低著頭匆匆走過,血氣方剛的飆車族於是將鬼哥攔住盤問。只見鬼哥身上有血、袖口藏刀,這一下誤會橫生。


飆車族於是將鬼哥團團圍住,你一刀我一刀……


殺手只有兩種方式退休,鬼哥選擇了最壞的那種。


「這種年頭飆車的小混混最狠了,連黑道大哥也不看在眼裡……」


「人聚在一起腦袋裡的東西就會變得很可怕,上次不是有個路人在路口不小心看了飆車族一眼,背上就被插了一把藍波刀?媽的,差點就當場翹毛。」


「現在即使掏出噴子,那些飆仔也不見得怕了你,這才是最糟糕的地方。」


警察抽著菸,說若是他值勤遇到飆車族,連警笛都不敢亮起來。另一個警察說,上個月有個剛出獄的黑道大哥在路邊啐了飆車族一句,肚子就被插進一把生魚片刀。有個警察偷偷說,其實這五個犯下輪姦罪的小鬼被鬼哥給死砍殘也不壞,因為他們遲早會變成更可怕的廢物,其餘人紛紛表示同意。


我聽著,一切都不再重要了。


沒等到公祭結束我就走了,撐著傘來到細雨紛飛的忠孝東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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