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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忠孝東路的雨很大,但我重新回到大雨下的心情輕鬆了不少。


我撐著傘,一邊想著下回王董下的單,不管目標是誰我都要想辦法吩咐殺手先綁架囚禁起來,然後硬要王董親手殺了他。


「最好是先綁架,騙王董說目標已經被殺死了。」我心中計畫著:「等王董大言不慚說他很感動後,我再請王董移駕到目標面前,看看那個死掉了會讓他很感動的活生生的人。」


我滿意地寫著劇本上的對話:「喂,他死了你不是會很感動嗎?既然如此就動手啊......什麼?王董你竟然在發抖?你不是只要懷抱正義就可以勇往直前地殺人嗎!殺啊!扣下板機啊!不過你可要瞄準一點,不然只會聽到無謂的慘叫而已啊。」


一想到那樣的畫面,我就樂不可支。


美其名正義,實質隨喜好殺人的權柄,讓王董有成為上帝的幻覺。但是燒再多鈔票,人,還是沒辦法成為真正的上帝。這就是王董的弱點。


排練著劇本,我心裡咕噥著還需要一句經典台詞,當作這齣荒謬戲劇的謝幕詞。贏要贏得漂亮,離開的背影要優雅。


「王董,這就是你一心嚮往的正義嗎?」


太虛弱了。


「口中說著正義,手指卻扣不下板機?王董,你只是想要證明自己可以主宰生死罷了,什麼正義?你有的只是一倉庫的鈔票。」


不,太長了。這種電影台詞王董可記不住,記不住就折磨不了他。


「王董,你有的正義,只是團虛張聲勢的屁。」


好像不錯?虛張聲勢這四個字在這裡用得挺不錯。


「正義,理當有奪取他人性命的覺悟。」


終於有點意思了,我喜歡覺悟這兩個字迸發出來的效果。


即使大雨我還是沒出手攔下計程車,免得打斷我的快樂思緒。我一路推敲著經典台詞走路回家,想在巷口的便利商店買點牛奶零食。


還沒走進去,一股視覺壓力鑽進我的背脊縫裡。我本能回頭,神經緊繃。


一輛藍色的小貨卡在對街,緩緩降下窗戶。


是歐陽盆栽。


他不知已在這雨中守株待兔,等了我多久。


我鬆了口氣,撐傘走向小貨卡。


車窗後的歐陽盆栽穿著白色西裝,看起來非常憔悴,不知道有幾個日夜沒睡好了,整個人深陷在沒有朝氣的糜糜躁鬱裡。不可思議的是,歐陽盆栽的眼神裡卻發出我從未見過的奇異光彩。那是一種面對生死大劫,在高壓下焠鍊出來的力量。


「九十九,我需要你的幫忙。」有如活死人的聲音。


「什麼忙?」我在傘下。


「想幫忙的話就他媽的上車吧,不過一旦上車,我的命就交給你了。」歐陽盆栽淡淡地說:「嫌揹著我的命太麻煩,就祝我一聲好運,我也不會怪你。」


「混帳,我們有這麼好交情嗎?」


我啐了一口,然後沒志氣地開門上車。


車子是租來的,方向盤上還貼著租車公司的連絡電話。空調裡有股新鮮泥土的氣味。廣播是氣象預告,說著颱風在十二個小時以內就會籠罩全台,各縣市單位隨時注意停止上班上課的預告。


一個人的眼睛往右上方看,代表在回憶。歐陽盆栽此刻便是如此。


「九十九,我想殺一個人。」他緩緩開口。


什麼跟什麼啊?原來是這種問題。


「你是個殺手,你可以自己辦到。」我簡直嗤之以鼻。


「你是我唯一信賴的同行。」


「等等,我從沒聽說過,一個殺手殺人需要委託別人的。」我失笑:「你這樣好嗎?喂,你可是騙死人不償命的歐陽盆栽呢。」


「事出緊急,我們只有三個小時不到的時間可以殺掉那個人,我必須趁颱風來之前登上油輪出海。」歐陽盆栽看了看錶,又看了看我:「要殺這個人憑我一己之力很難辦到,但有了你,或許再加上你手底下的殺手,就能在期限以內殺掉那個人。」


「如果你沒遇見我呢?你沒把這種可能估算進去嗎?」


「我相信命運,也相信人可以創造命運。」歐陽盆栽在黑暗的面容底擠出微笑:「人生沒有意外,我會認識你,自也不會沒有意義。」


「喂,記得嗎?我退休了。」我豎起中指。


「我沒忘記,不過你的手底下應該有不少殺手吧?如果他們能保密二十四小時,他們就派得上用場。」


「很不幸他們都出勤了,你沒想到這種天氣也是殺手的超級旺季吧。」我搖搖頭,拒絕:「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人一定得這麼快死,歐陽,你冷靜點,只要你付得起錢,過幾天我叫最好的殺手聽從你的差遣。」


「來不及了,你已經上車了。」


「什麼?」


「如果不能以殺手的身分,那麼便用殺人犯的角色幫我一次吧。」


歐陽盆栽發動引擎,雨刷忽地刷掉眼前幾乎被溶解的世界。


「喂!」


「謝謝。」


真是差勁的幽默感,但除了繫上安全帶我也沒力氣反抗了,我這種個性也是糟糕透頂。老天啊,能不能讓我好好休息一下。


藍色小貨卡在大雨中慢慢前進,像是蜿蜒著歐陽盆栽複雜的思緒。


在車上,我接過歐陽盆栽託我寄給一位作家的長信。


信裡,是一個故事。


關於一場天衣無縫的騙術。


關於一個善良殺手。


關於一段愛情。


讀完了信,車子已停在一棟電梯大樓下。


一股灰色的空氣在我胸口裡鬱塞著,擠壓出多餘殘留的情緒。


車子熄火。


「弄到了槍,不過我還是想用這個。」


歐陽盆栽打開前座置物箱,兩把在超市就可以買到的尖刀。


我關掉手機,戴上手套。


「夠了。」


「記得留給我一句話的時間。」他戴上手套。


車門打開,傾盆大雨掩護著我們追索的腳步,脈搏我們的憤怒意志。


男人之間的情誼,有時只要一杯酒就可以鑿穿一座城池。


半個小時後,我們在滂沱大雨中昂首闊步歸來。


車子再度發動,一道閃電白了整穹天空,雨勢瞬間增強了數倍。


外頭的空氣霧了整片擋風玻璃,我脫下了紅色的手套,將冷氣開到最強。灰色的狂風無懼高樓呼嘯在這座城市裡,雨珠像百萬棵小鋼珠般擊打著車子板金,震耳欲聾的響聲填補了歐陽盆栽與我之間冰冷的空氣。


「接下來,我需要很好的運氣。」歐陽盆栽抓緊方向盤。


「我等著從大海打來的電話。」我將手機打開。


裡面躺滿了十七通簡訊,跟三通語音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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