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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站在天橋上回憶那荒謬的一晚,我越來越後悔接了這次王董的條件殺人。


搞什麼啊我,什麼怪單都接真的是好的職業道德嗎?如果我底下的殺手沒一個肯幹,難道我要親自出馬嗎?王董想要翁秋湖兩夫婦伏誅在「報應」底下的買凶出發點是正義,不管是想像的正義還是虛構的正義還是真正的正義,到底都說得出像樣的理由,但我能不照顧底下殺手做事的心情嗎?活活把人給熱死,腦漿裡的蛋白質燠熱結塊,眼睛白成了一片灰膜,這種畫面可不只是殺人做惡夢而已。


比起這種單,在天台上遠遠放槍的老方法實在是太簡潔俐落。


此時,我的手機響了。


來電顯示,是三個月小姐,我心一凜。


「喂?」我接起電話:「好久不見呢。」


「好久不見什麼啦!我告訴你喔,我好久都沒有做事了耶!」三個月小姐。


我想了想,回憶起三個月小姐上次接單的時間。


「不是吧,上次雖然是半年前,不過是妳自己要求說做得很煩躁,所以……」


「你知不知道這樣我會覺得自己被你忽略,很可能也會對你失去信心啊。先不說這些,你自己當過殺手你自己清楚,如果太久沒做事的話,萬一我變成普通人怎麼辦?我的制約還遠得很!」三個月小姐打斷我的話,連珠砲說了一大堆。


我看,妳是念念不忘神祕的蟬堡吧。


「仔細想想,其實最近也沒有什麼合適妳的單啊。」手機溫熱著我的耳朵,我閉上眼,想著當初跟她告白的情形:「殺人這種要求,豈是隨隨便便就可以接到單子?」


「怎麼可能?我每天打開報紙,不就一大堆兇殺的新聞嗎?那些笨蛋就是找不到職業殺手才會把自己搞上了報紙頭條,現在可是殺手行情看漲的時候啊……九十九!」


「我在。」我站好。


「你到底有沒有在認真幫我看單子啊?還是上次我沒答應你跟你交往,所以你一直記恨在心裡?」三個月小姐氣呼呼地說。


哈哈。


「……沒有這樣的事啊,我可是公私分明的好經紀人呢。」我故意裝嚴肅:「不過說真的,妳不覺得其實我們還蠻搭配的嗎?要不要再多考慮三個月?」


「三八,我才不跟殺手交往咧,也不想想你的工作有多恐怖,賺再多錢還是沒有前途。」三個月小姐的語言表情,像是一個皺了眉頭的句子。


「這句話我原封不動還給妳。」我大笑。


我還沒笑完,三個月小姐就把我拉回主題。


「不管,今天我一定要接單。」她很堅持:「不然我就要換經紀人!」


喔,難道這就是命運嗎,真是任性的三個月小姐。


「我手上是有個單,條件殺人。」我看著天橋下的紙箱王國。


「給我。」


「最近電視上常常出現的翁秋湖夫婦,有印象嗎?」


「就是娃娃車悶死小孩那個?」


「雇主要他們一個禮拜內死掉,時間很急迫,而且還規定他們必須在車子裡活活被悶死。注意,是必須連法醫都認同的那種悶死,而不是表面上看起來像而已,這點雇主會很在意。」我謹慎說道:「如果妳不想接,我一個月內也一定給妳新的單子,妳不必勉強自己。」


「喂,這是殺兩個人喔,所以我要平常價錢的兩倍。」三個月小姐劈頭擲出重點,語氣堅定得可愛。


依照我對三個月小姐的認識,她一定沒把話好好聽清楚。


「時間很趕我再加妳一倍,死法困難再加妳一倍,事後不能看心理醫生洩密,所以我再給妳刷卡療傷費,一倍。總共是妳上次單子的五倍價錢,免稅。」我一鼓作氣加了一堆錢。反正王董的支票一向不缺零。


電話那頭突然沒有了聲音,我想像著三個月小姐吃驚的表情。


「九十九,你好好喔。」有點酸酸的鼻音。


「還可以啦,如果妳哪一天改變主意了……」我精神一振。


「就這麼說定了,記得把錢匯給我喔!」三個月小姐快速掛斷電話。


連聊天也不給嗎?


我看著天橋下,河堤邊,黑草男依舊維持他二十分鐘前的姿勢,心中慶幸此時此刻還有個人比我還要寂寞。


解決了棘手的單子,周遭的空氣愉快地填飽了我的肺葉。我興起了到天橋下尋夢的念頭,迎著渾沌的月光吹著口哨,慢慢走到橋下。


黑草男一身的黑色帆布衣,即使在這樣的夜裡,墨鏡還是鑲掛在臉上。黑草男看著我,就像看著一團會說話的空氣。


他抽著寂寞的菸,用的,是沒有溫度的語言。


「買,還是賣?」


「買。」


「限不限?」


「驚喜好了。」


我摸摸口袋,掏出三百塊零鈔交給黑草男。


這個數字可以夢到什麼,我不期待,也很期待。


黑草男領著我走在形形色色的舊紙箱間走蕩,這些舊紙箱有的已打開,有的折蓋好,黑草男若有所思、卻又眼神迷離地挑選著這些空蕩蕩的紙箱,片刻才用腳踢了踢其中一個。


我瞧仔細了,是物流用來運送衛生紙的大箱子。


正當我把封好的紙箱拆開,小心翼翼踏進那窄小的空間,屈身蹲踞,思考該用什麼姿勢最舒服、準備好好睡一覺時,口袋裡的手機震動,傳來了簡訊。


「活活悶死好難喔,九十九,你果然在記恨。」from三個月小姐。


我不禁莞爾,抱著彎曲的小腿,闔上疲倦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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