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這個案子已經進入司法調查的階段了,李泰岸涉嫌這麼重大幾乎一定會被逮到把柄,他現在不過是狡猾地閃爍言辭拖延時間罷了,現在有誰不知道檢方隨時都會將他收押……」我看著精神奕奕的王董,無法置信道:「王董,你在電視上所看到的證據都是媒體自己辦案的表面,真相需要時間,你如果現在就殺了李泰岸,南迴鐵路出軌案、跟謀殺詐領保險金案,全部都要變成歷史懸案了!」


「你知道,一個人定罪之後,經過多久才會被處以極刑嗎?」


「……」


「你知道,李泰岸不是被判死刑,而是被判無期徒刑的機會有多大嗎?」


「……」


「遲來的正義不是正義,趁著現在全國的媒體都在關注這個案子,在熱潮的高峰處決李泰岸,天理昭昭報應不爽的效果一定會最好,等到這個案子進入司法階段,我們只會聽到上訴、再審、再上訴、更審、駁回再審……這不是正義,不是這個社會要的正義。」王董的決定不容置疑。


於是我再度伏手稱臣,讓王董舉師的正義淹沒了我。


「條件殺人?」我問。


「蛇毒。」王董露出事不關己的微笑。


「這不容易。」我皺眉。


「嗜血的媒體一定會拍下李泰岸中毒、全身發黑的樣子,就如同他謀殺弟媳的方式,這樣一定很有警世作用。」王董還是「以彼之身,還施彼道」的論調,說:「但是不要弄成意外,也不要弄成自殺,要有一點旁人下手的味道,否則就太便宜了李泰岸那混蛋。」


「我了解了。」我深呼吸,快速思量著這筆交易的難度。


王董拿出一張支票,爽快地在上面寫起數字,連問我都不問,因為他知道這個數字沒有人可以抗拒。我非常討厭這樣。


原本可以在家裡就寫好數字的,王董卻特地在我面前表演他有足夠的能力支使我,這個動作讓我非常非常地壓抑。


看著王董用鋼筆劃上數字,我覺得自己一定要有點反抗。任何反抗都好。


「如果用蛇毒殺人非常困難,我會請底下的殺手用俐落一點的方式做事。」我冷冷道:「十之八九,會是用子彈搞定。」


王董原本已經寫好數字,把支票遞放在我面前,此刻卻抬頭看了我一眼。


「九十九,你是個談判高手。」


王董點點頭,拿起鋼筆在我面前的天文數字後,再添上一個零。


我愣愣看著支票,沒注意到王董已經走到門邊。


「別讓我失望。」


王董留下這一句,還有一個我絕對不會打開的資料公事包,走了。


支票的尾巴加了一個零,我本應高興,卻彷彿被重重揍了一拳。


我由衷希望這是最後一張王董的單,但肯定事與願違。


今天韋如期末考,沒來上班,可愛的女孩在我最需要說謊解悶的時候缺席了。


我看著只有阿不思一個人在打瞌睡的櫃台。


找阿不思嗎?不,她是個拉子。我對拉子沒有偏見,但跟一個絕對不會對我有異性好感的女生說話,我實在看不出興緻在哪裡。


嘆了口氣,我真覺得好累。


每個職業都有它的苦處,比起來,身為一個殺手經紀人坦白說沒有什麼好抱怨的。在旺季時我把單子盡量平均分配給底下的殺手,在淡季時我也不像其他的殺手經紀一樣忙著鼓勵潛在顧客買兇殺人。


以前當殺手,制約到期我才可以金盆洗手,有種不得不為的壓力,否則就得選擇用更激烈的方式告別殺手生涯。而當了殺手經紀,我想停手隨時就可以停手,沒有委託人可以逼我吞下凶單,也沒有殺手可以逼著我討凶單。


我想告別這一切的時候就可以,我很清楚這點。


但我好累。


為了委託人的利益殺人,不管是多麼醜惡的理由,我都覺得這個世界運轉堪稱正常,殺起人來毫不馬虎。而今天,我竟覺得為了委託人光明磊落的正義殺人,竟是非常非常的沈重。心裡原本只有一絲灰霧,慢慢被正義溼潤成沉重的雲朵,隨時都會崩潰成雨。


「難道是我不正常嗎?」我看著支票。


支票上的數字就像一串貨真價實的數字,不再具有其他的意義。冷漠與疏離。


我非常煩。


保持心情愉快一直是我的強項,現在我接到了王董金額豐沛的凶單,卻搞得自己非常不爽。我想起歐陽盆栽所說的,當殺手的絕對不是為了錢,而是為了我們就是該如此,然後等著某一天,我們能夠不再殺人為止。


「我,九十九,不需要藉著殺人來證明自己站在正義的一方。」


我真想跟王董這麼說,聲嘶力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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