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拍攝過程中,我就一直憂愁尺度問題。
常常看我網誌的讀者大概可以猜得出我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如果我要拍限制級的電影,
我就會將它拍得非常限制級,狠狠地拍、用力地拍、狂風暴雨地拍。
但偏偏我完全沒想過要將「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拍成限制級,
一秒也不曾動過這樣的恐怖念頭。但我又非常想拍打手槍的劇情,怎麼辦?
為什麼我想拍打手槍?
男孩子在青春期裡往往對性充滿了幻想,於是展開對性的冒險,
而這個冒險的第一站,就是「打手槍」。
一般狀況下,打手槍的時間遠在學會做愛之前,
而做愛是兩個人間的戰爭,打手槍則是一個人孤獨地戰鬥,
尤其後者更是男孩子青春期的重要構成。
後來台北電影節送審,連續兩次都被新聞局判定為「限制級」,我們感到不可思議,
自己又送了一次,結果照樣是「限制級」。
一連三次,我們都被審議委員舉紅牌,我整個傻了,
一打聽,據說主要原因是電影裡有打手槍的畫面……還打不只一次!
這個結果我萬萬無法接受,超不服氣。
「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在後製的每一個階段,
不管是在台北影業調光、做特效、剪接、沖底片,或是在聲色盒子搞定聲音,
或是與侯志堅一起做配樂,只要在每一個專業流程中可以看到電影全片的人,
我都會很認真問他們關於「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分級的想法,
每一個專家都很肯定地告訴我,這部電影百分之百不是限制啦別擔心,
還會告訴我一大堆例子,比如?
電影「盛夏光年」有男男肛交,輔導級。
「扭釦人」有口交、強暴、分屍,輔導級。
「艋舺」有大量幫派械鬥與三秒膠處刑,輔導級。
「當愛來的時候」有露屁股的做愛,保護級。
「河豚」有許多激烈性愛場面,輔導級。
「飯飯之交」有一卡車的做愛,輔導級。
「扭轉時光機」最恐怖了,有露點做愛、男生幫男生口交、超級多性暗示髒話,輔導級……
如果這些分級前例告訴後繼拍片的導演們,這就是分級的標準,就必須可以讓我們有所依循參考,
不能這個可以,那個卻不行,
電影都是數千萬的投資,我們如此認真拍片,分級的標準就不能夠飄來飄去沒個準。
又,認真說起來,如果需要兩人以上才能成行的做愛可以拍,為什麼一個人的打手槍不能拍?
如果有拍露點的做愛戲一直被歸為輔導級,為什麼我拍完全沒有露點的打手槍被劃為限制級?
這擺明了是對打手槍的嚴重偏見。
------要不,就是對我的偏見。
這種偏見可能是我的原罪,畢竟我天生就有霸王色的霸氣,
許多我覺得稀鬆平常的事,大家卻覺得行止驚人,
很多我認為本來就該這麼做的事,社會卻認為我刻意搞怪,
往往我只是如往常仗義執言,許多長輩卻覺得我老愛挑戰權威。
以前我都不覺得被亂貼標籤有什麼了不起,甚至會反過來想,
就因為我的想法與作為非常的「我流」,不受拘束,也不可能受拘束,
所以才會有那種「我不過是在做我自己」,卻意外變成了「九把刀在挑戰權威」的印象。
那樣也很好,反正我本來就沒打算跟大多數人一樣,
如果創作者無法以實際行動捍衛自己的思想,那乾脆不要創作,
創作的野性被社會馴養的話就意味著這個作家已經無法自成宇宙。
所以我很認同魯夫的那一番話:「我不打算征服大海,在這海上最自由的傢伙,才是海賊王!」
但現在不一樣,我拍的電影不是我一個人的事,
這是聚集了很多人的努力與才能共同誕生的作品,
一旦被莫名其妙劃入限制級,就會將很多人擋在電影院外,這根本很奇怪。
如果打手槍是主要爭議點,我得說,過去國片不是沒有拍過打手槍,
但導演先烈們大都是拍面露猙獰的男孩躺在棉被裡抽搐,棉被鼓動,
然後男孩全身鬆軟,意味著打手槍時間結束。
這種要拍不拍的隱晦拍法我不予置評,但我個人不想這麼拍,
我想正面迎擊,用歡樂一百倍的方式來表現打手槍的創意。
除非你告訴我,總之打手槍就是骯髒噁心齷齪下流,拍成電影成何體統?
(網路上有一些鄉民就屬於這種族群,認為打手槍是關在房間裡的私事,
拍成電影明顯想譁眾取寵,拍成電影就是低級)
千千萬萬不能拍,要不然,我已經用最頑皮、最遊戲、最快樂的方式捕捉到男孩子打手槍的青春色彩------
不僅拍下了青春的性探險,還頗有創意,還大費周章設計了一段手槍舞來表演。
如果大家看完了電影,就會知道我的意思,
更會同意打手槍根本不是電影的重點,而是微不足道的小小插曲。
這不是限制級!
電影被列為限制級,我的心情很差,很悶,
完全不覺得電影被列為限制級很屌很酷很前衛很敢很衝很九把刀,
而是根本太冤了,這不是我的本意。
這個審查很明顯是充滿了舊思維,是保守的威權主義,
或者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主義。我為電影深感委屈。
兩天後,我決定親自去行政院新聞局,向新一批組成的評審委員說明我的創作企圖,
我想爭取電影改列為輔導級,而非將許多觀眾擋在戲院外的限制級。
評審制度是這樣的,評審在新聞局內部的放映室看完電影後,
集體討論並投票,最後以討論結果為評審分級的定調。
而我所獲得的機會,就是在眾評審看電影前,
有區區一分鐘的時間向大家說明我的拍攝理念,或直接澄清電影的爭議畫面。
(委屈妳了女神~~)
當時評審不到十個人(有誰就不說了),我很誠懇地向他們說……
我並不想舉其他電影的例子去申訴前三次評審結果的不公平,控訴別人可以,但為什麼我就不行,
因為那樣的論述太接近辯論,而我今天並沒有要辯論的意思。
我要說的是,「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並沒有意思踩線,無意引起奇怪的爭議,
自始至終它都不是以「我要拍一部限制級電影」的想法去拍攝,它是真正的青春電影,
充滿了青春裡各式各樣的元素,當然包括男孩子有趣的性探險,
但我的拍攝手法超級不色情,甚至可說是超級好笑,這是我想接近最多數觀眾的誠懇。
更重要的還是電影的意識型態,請評審等一下看完電影,立刻想一想剛剛的感受……
這有可能是限制級電影嗎?這明明就是一部充滿愛的青春電影啊!
我,只是很想藉電影炫耀,
我的青春就是如此快樂啊!
我一鞠躬,離開現場,讓評審安安靜靜欣賞電影。
接下來發生的事就大爆笑了。
從行政院新聞局回到經紀公司後,我一直揣揣不安,
隔天就是台北電影節首次放映「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的日子,
如果今天評審結果依然維持限制級的判決,
隔天台北電影節勢必要辦理未成年觀眾退票
(之前售票是以保護級為名,乃電影節主辦單位先行判斷),
現場一定大亂,被拒絕入場的觀眾一定幹聲四起。
我在經紀公司裡不斷祈禱,祈禱,緊張到又拉了好幾次肚子。
期間我不斷逼經紀公司的人以許願的方式為電影順利脫離限制級祈福,有人發誓要禁欲,
妍希許願要招待聽障朋友來看「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
有人要鼓起勇氣邀請暗戀已久的人去看電影,整個經紀部的人都快被我逼瘋了。
而我呢,我很苦惱是否要砍掉硬碟裡100G的A片,但砍了還可以再抓實在不是很有誠意。
如果說禁欲,我早就開始用禁欲為電影祈福了,重複許願更沒有誠意。
要許願捐款,我每個月都固定捐款,拿常常在做的事許願也是構成不了與神的交易。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我該許什麼願怎麼辦怎麼辦如果電影不是限制級的話我該做什麼交換
拿什麼交換做什麼交換怎麼辦怎麼辦我到底有什麼東西值得拿去跟神交換怎麼辦怎麼辦
評審應該已經快看完了吧神也應該很不耐煩了吧我該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我極度焦慮地趴在桌上抓亂頭髮。
我看著手錶,看這時間,評審應該看完電影了吧?說不定連討論都結束了吧?
我的經紀人曉茹姊看不過去我歇斯底里的神色,她乾脆拿起電話,
撥給了位於評審現場的消息靈通人士,陳色凝重問了幾句。
「怎麼樣!」我呆呆地看著曉茹姊:「結果!」
曉茹姊冷冷地看著我,手裡還拿著話筒:「你說如果電影不是限制級,你要做什麼?」
我沒頭沒腦衝口而出:「我就去柴姊的桌上大便!」
曉茹姊咧開嘴:「那你可以去了。」
我全身都在大叫:「報紙拿來!」
雖然我也不知道我幹嘛許願要去柴姊的桌上大便,但脫口而出就脫口而出了,
言出必踐只是我人生的一小步,卻是整個經紀公司的一大步。
於是我就在整個經紀公司同事都快要崩潰笑死的情況下,拿了一大疊報紙走進了柴姊的辦公室,
為了避免事後大家被柴姊罵,我還一邊走還一邊嚷嚷:
「今天是我硬要大,誰都不准攔我,攔我,我就不續約!」
我將柴姊辦公室的門從裡鎖上,將幾十張報紙厚厚地鋪在我也很常使用的大會議桌上,
開始大便還願,由於報紙實在很多,我隨手拿了謝霆鋒跟張柏芝離婚的新聞培養情緒。
噗。
我把大便用報紙包好後塞進預先準備好的塑膠袋裡,英雄式地打開門拿報紙去廁所丟,
迅速確實地還願成功,門外每一個人臉都笑到抽筋,對我五體投地,
從那一天起每個平日對柴姊戰戰兢兢的人都尊稱我為「令人敬佩的九把刀導演」,
而我也有些徬徨這件事到底該列為我人生中做過最厲害的十件事之一,
還是該歸類進我人生中幹過最白痴的十件事裡?
是的是的,我知道正在看這篇文章的大家一定覺得這種行徑非常幼稚,
是的,其實我自己也嚇了一跳,我一向知道自己很幼稚,但沒想到原來我的幼稚還有無窮潛力,
如果造成讀者大家的腸胃不舒服或靈魂震盪我也不知道該從何道歉起……
畢竟這只是我跟柴姊,還有那一張會議桌之間的事。
我會寫出來,僅僅是因為我覺得很好笑。
話說大完便我立刻傳了一個簡訊給柴姊,上面寫著:「柴姊,我愛妳。」
收到簡訊的柴姊火速打電話給我,焦急地問電影分級會議的後續,
我告訴她結果,她也很開心,兩個人亂七八糟地恭喜了對方。
但柴姊其實不知道我愛她不是因為電影分級通過啦哈哈哈哈哈!
我想柴姊畢竟是電影監製,為電影犧牲奉獻也是監製的重要責任啊!
(女神怎麼有辦法笑的那麼甜啊~~)
後來我們得知,分級會議裡只有一個評審投票給「輔導級」,
其餘所有評審都投票給「保護級」
(未滿6歲之兒童不得觀賞,6歲以上12歲未滿之兒童須父母、師長或成年親友陪伴輔導觀賞),
原本電影極有可能以更寬鬆的保護級過關(竟然可以從最嚴苛的限制級驟降到保護級),
卻由於唯一一個堅持投給輔導級的評審不肯退讓,大家盧不過他,
最後只好讓電影以少數票控制多數票,以輔導級通過定案
(未滿12歲之兒童不得觀賞,12歲以上18歲未滿之少年需父母或師長注意輔導觀賞)。
我當然沒有什麼好抱怨的了,輔導級,原本就是我心中的分級,很不錯了。
謝謝神,神一向最有幽默感了。
也謝謝一堆我不認識的評審還給電影一個真正的公道,我很感激。
當然更謝謝柴姊的寬宏大量,
在知道我對她的會議桌幹了什麼事之後完全沒有生氣,只是哈哈大笑罵我幼稚。
哈哈哈對啊對啊,我就是幼稚。
我就是幼稚,才會想盡一切辦法將電影拍出來!
我就是幼稚,才會人生就是不停的戰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