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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鴻塑集團永遠的精神領袖被塑成了巨大的銅像,矗立在總公司的門口。


王董的訃文不計成本登在四大報的頭刊上,喪禮亦十分風光,前百大企業的老闆與政壇大老無不賞臉,果然有企業君王駕崩的氣勢。我也致敬了一份奠儀,白色的信封袋裡,裝著燒成灰燼的最後一張支票。


「好聚好散,也許下一站就是你最喜歡的正義星球吧。」我鞠躬。


害死王董的自殺者毫無特殊之處,沒有逼死人的卡債,沒有感情問題,沒有與人糾紛。自殺者只是一個非常孤獨的人,跟這個城市裡大多數的人一樣。很多人替冤死的王董大抱不值,但那些搖頭嘆息只不過是廉價的交情罷了。


在冠蓋雲集的告別式當天,幾個重要的社會新聞侵略了王董在報紙上的位置。


但我想王董不會在意。


名嘴唐向龍被在自家電梯裡遭人割喉,掙扎逃出後在樓梯間倒倒爬爬了五樓,最後倒泊在管理員室外才氣絕身亡。有一說,是唐向龍想在臨死前繳交積欠的管理費,但我說放你媽的屁。


深入屏東山區打獵的原住民發現,被大肆報導的惡質狗舍負責人被綁在某大樹下,發現時已無生命跡象。死者全身並無明顯傷痕,疑似遭人活活餓死。


教育部長杜正聖由於外界質疑其專業的壓力過大,服用過量安眠藥自殺,浮屍在浴缸裡,杏壇與政壇一片嘩然。一反常態的是,這次無人敢額手稱慶。


涉嫌偷拍與前女友性行為並在網路散播的葉姓人渣,終於嚐到了報應。他在租屋樓下被人持鈍器活活打死,身上有多處骨折與撕裂傷。警方懷疑兇手不只一人,開始往ptt網站鄉民滋事的方向調查。


以上不是我刻意的安排,事實上王董死後我立刻取消了困難的條件殺人、與嚴苛的時間限制,全讓底下的殺手們從容做事,只消幹掉目標交差就可以了。他們自己可不會無聊到講好同時動手,分食新聞版面競賽。


唯一能解釋的,就是王董遺留在人間的正義怨念吧。


「那些好運氣的地段,結果還是來不及帶給王董好運氣呢。」韋如沉思。


「也許吧。」我笑笑,欣賞著韋如的小酒渦。


也許你會覺得這個故事結束得非常錯愕,但現實人生就是如此。


沒有清晰的接縫,沒有明確的起承轉合,只有一段又一段彼此交疊的瑣碎乃至片段。共通處是這些現實人生什麼時候會結束,連當殺手的也很難斷言,只能在能呼吸的時候盡量膨脹自己的肺,然後輕輕吐出,消化這世界的態度。


是啊,態度。


這個世界當然有對,有錯,有好的,有壞的,沒有什麼真正的黑白不清。那些「這個問題端看你看它的角度」類似的話,我覺得都是放屁的假客觀,明明你心中有一把很硬的尺,只是你假惺惺不敢端出來量給別人看罷了。


所以有時候在電視上看到令人難以忍受的惡棍,當法律選擇緩刑或輕刑去姑息他們時,我會懷念起王董自大的正義,跟那些尾巴拖著很多零的即期支票。


我會看著對面的空位,幾乎被壓壞的沙發上似乎還殘留著什麼。


但大多的時候我只顧著細嚼慢嚥悠閒的生活,自私,但心安理得。因為我知道我之所以偶而會懷念王董,是因為王董已經確確實實變成了無害的銅像。


我還是喜歡照單全收的殺手經紀,價值判斷敬謝不敏。


等一個人咖啡依舊是我流連忘返的地方,即使後來我得知韋如跟阿不思是一對,而我只是一個搞不清楚狀況亂入的大叔叔。但我還是喜歡那裡的氣味,喜歡那裡的老座位,喜歡在那裡翻著不知所云的八卦雜誌,外加偶而的午夜場恐怖電影。


「九十九先生。」


「嗯?」


「什麼時候我們還可以遇到搶匪啊?」


「搶匪?」


「對啊!我連原子筆都準備好了,你看!」


「像妳這種要求,我這輩子都沒有聽過。」


「九十九先生不要學星爺的電影台詞裝年輕啦!」


「哈哈,跟妳在一起就忍不住年輕起來了。」


「九十九先生。」


「嗯?」


「我覺得說不定我會愛上你耶。」


「說不定?」


「說不定喔。」


就是這樣。


我喜歡我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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