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是妳（6）
讀書真累，差點在捷運上睡著。
那些臭大人，坤哥什麼的，一定是太久沒唸書了，忘了讀書是多麼耗神的一件事，
才會這麼熱衷逼她考進前五名的國立大學。
若潔慢慢走回到租屋附近，一時還不想進去，便在快打烊的藥妝店挑選卸妝油。
挑著挑著，若潔感覺到自己被兩個正在櫃台付帳的女大學生給認了出來。
這種「感覺自己被認出來的感覺」，公眾人物或多或少都有一點體會，
但有了這樣的感覺後，要怎麼應付或不應付……那便是看公眾人物當時正在做什麼了。
今天沒化妝，素著一張臉，若潔有點想放下卸妝油就這麼走出店。
但如果這麼做的話，好像就是「輸了」？
但，沒道理沒做錯事情的自己要「認輸」啊！
於是好強的若潔選擇若無其事地拿著卸妝油、兩瓶礦泉水，拿到櫃台付錢。
正要走出店，那兩個竊竊私語的女大學生在店門口攔住若潔。
「對不起！請問妳就是那個……那個電視上的若潔嗎？」其中一個女大學生試探性地問。
「嗯。」若潔點點頭，淡淡地笑。
兩個女大學生驚喜地擊掌，妳一句我一句：「就跟妳說吧！就跟妳說吧！」
若潔禮貌性地躬身，手指輕揮，示意自己就要離開了。
「若潔！請問我們可以跟妳拍張照嗎？」一名女大學生晃著手中的手機。
「嗯……不好意思，我今天沒化妝，可以不要拍嗎？」若潔堆出抱歉的笑容。
沒想到兩個女大學生嘻嘻哈哈地靠向她，自然而然高高舉起手機。
若潔還來不及反應，就聽見快門卡地一聲。
「沒關係沒關係啦！妳不化妝也很漂亮啊！」女大學生反手看著手機上的照片。
「謝謝啦！這樣我們天就可以跟同學炫耀囉！」另一個女大學生燦爛地笑著。
又是這樣。每次都是這樣。
如果真的嚴肅地麻煩他們刪掉手機裡的照片，肯定會當場聽到「妳以為妳是誰啊」、
「搞屁啊，妳真的妳以為自己很紅喔？」之類的話，難堪的只有自己。
好吧，深呼吸。
若潔勉強擠出甜甜的酒窩，揮手向high到不行的女大學生說掰掰的時候，
旁邊卻又跑出了另外三個剛剛放學的女國中生，大叫：
「若潔！那我們也可以跟妳合照嗎！拜託拜託我們真的好喜歡妳喔！」
若潔趕緊點點頭，畢竟剛剛那兩個女大學生可以拍，
自己就不能讓三個女國中生覺得遭受差別待遇。於是手機的快門聲再度響起。
「那我們也可以拍嗎！」
「我也想跟她拍……啊我先幫妳跟她拍啦！」
手機拉起了「全民皆狗仔時代」的序幕，一旦被發現，緊接著就是照不完的相，
三個女國中生之後又是兩個店員，兩個店員後是一對年輕夫妻，
一對年輕夫妻後是一個很高大的胖胖中年男子。
「請問肩膀可以借我摟一下嗎！」中年男子興奮極了：「妳那張專輯我有買耶！來來來！」
「抱歉，不是很方便。」若潔有點嚇到。
「沒關係啦哈哈哈哈哈哈，今天真是太幸運啦！」
中年男子一把摟住若潔，拿起手機自拍，臉還一直拼命貼過來，想來一張超親密的貼臉照。
「……」若潔驚嚇不已，本能地用力推開中年男子。
這時若潔發現周遭已不知不覺圍了一大堆等著跟她合照的民眾，中年男子有些難堪地看著她，
大家也用不同的眼神注視著她，若潔忽然一種耳熱的窘迫。
她深深一鞠躬，喉嚨乾澀地：「對不起，我還要趕通告！」然後手足無措離開現場。
一邊加快腳步，若潔一邊調適心情。
被認出來，表示自己漸漸打開知名度了，這樣很好，
這也是自己當初進入演藝圈想追求的一部分。
但為什麼被認出來之後，總是有一點點不快樂在裡面呢？
為什麼大家總是覺得她應該滿足被認出來之後的所有要求呢？
為什麼那個中年男子覺得自己可以跟他拍摟肩貼臉照呢？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藉著用力踱步試著忘掉剛剛的不愉快，提著剛剛買好的東西，
若潔低頭走進有警衛跟沒警衛都差不了多少的電梯大樓。
若潔住在最便宜的四樓，這層樓一共分租給三個人。
除了若潔，樓梯旁邊還住了一個打扮很花俏的女大學生，偶而會有男朋友過來跟她住，
隔音差，有時睡到一半若潔還會聽到讓人耳根子發燙的啪啪聲。
另一個幾乎沒碰到面的同樓房客是個女上班族，在哪裡工作就不清楚了，
其實這也沒什麼好關心就是了。
回到家，當然是先打開桌上的電腦，挑幾首音樂來放。
「就看你的囉！聯合公園！」若潔滑鼠一點。
雖然只是普通到不行的電腦喇叭，但已很足夠把好聽的音樂放出來了。
音箱隱隱振動起來，聯合公園的Bleed it out果然是熱血派的經典，
原本還有點悶悶的若潔一下子就高亢了起來，坐在床上，一邊脫掉襪子一邊搖頭晃腦起來。
咚咚咚。
咚咚咚。
若潔貼在牆壁上的「槍與玫瑰」海報後面，傳來隔壁鄰居慣常的抗議。
如果還是跟爸爸媽媽一起住在花蓮瑞穗鄉下的老家，音樂轉多大就多大，該有多自在啊！
「嘖嘖，什麼時候可以搬到鄰居好一點的地方呢？」若潔自言自語，將音量轉小：
「要不然啊，就乾脆搬到鄰居是聾子的小套房好了。嗯，叫珍珍打聽打聽。」
音量變小，還真是不甘願，聯合公園就是要狂暴地聽才有熱血賁張的感覺啊……
你們做愛做的事叫得那麼大聲，我都沒有敲牆壁驚擾你們了，
現在給我聽一下聯合公園會死啊？！
不過認真說起換地方住，也不是太可能吧。
其實大部分的藝人收入都沒有大家想像中的高，至少剛剛開始發亮的新人的確如此。
先前經紀公司投入不少成本培訓新人，所以在酬勞上的抽佣也特別的高，
如果案子是由唱片公司或節目頻道代為接洽的，抽佣還得剝第二層。
諸如此類的，新人藝人真正得到的報酬大概只有兩、三成吧。
這裡的租屋合約是舊的，跟房東的舊房客半途頂下來的，何況七坪大的房間，
以台北市的套房租屋標準來看已經很不錯，但大部分的空間都給了慢慢膨脹的衣櫃、鞋櫃，
還有一大堆若潔收藏的CD專輯跟DVD。
現在要換到別的地方，同樣的價錢大概只能租到五坪大，甚至更小的套房。
「音量小的話……還是聽我親愛的小天天唱的歌吧！」
一絲不掛的若潔趴在電腦前，索性將歌單換成非常受歡迎的創作型歌手任冀天。
若潔走進浴室洗澡，刻意不關門，這樣才聽得見任冀天爽朗的歌聲。
也許是自己也正努力嘗試音樂創作吧，特別了解能兼顧創作與歌唱的歌手最不簡單，
她對創作型的歌手也特別崇拜。例如五月天的阿信、蘇打綠的青峰、陳綺貞、周杰倫、
曹格、盧廣仲、張懸……他們不只唱歌，也會寫歌，
這樣的音樂人才能完整表達自己對這個世界的看法吧。
她尤其愛死了任冀天。
這兩年最新竄紅的創作歌手任冀天，目前已發行了三張專輯，共三十首歌都是他自己寫的，
自彈自唱，雖然有些聽起來只有還可以的程度，但至少有一半都是傳唱度很高的經典之作，
尤其讓任冀天整著大暴紅的那首「雨下的勇氣」，不知道感動了多少人的心。
有一次若潔無意間在馬路旁等紅綠燈時，聽見一個穿著痞痞的老外在聽ipod，
嘴裡哼著咬字亂七八糟的「雨下的勇氣」，若潔真想立刻給他一個跨國的擁抱！
這種擁有用音樂征服全世界的超級才子，教若潔最羨慕了。
冀天才二十五歲，大了自己八歲。
自己一定要在這八年裡，努力追上冀天的車尾燈。
「聽到親愛的小天天寫的歌，每次都精神百倍呢！」
若潔仰起頭，用臉接住傾瀉而下的熱水。
真想把書本統統燒掉，專心寫歌唱歌呢。
洗完澡，頭髮連吹都沒吹，只是先隨意套了一件大襯衫。
若潔坐在地上，戴上大型的木質耳機，聽起了陳綺貞的專輯「旅行的意義」。
這張CD百聽不厭，越聽越好聽。
濕答答的頭髮末梢還結著水珠，貼著若潔微紅的臉龐。
雙手像是抓著無形的吉他，手指撥弄著不存在的空氣琴弦。
假想著自己擁有如陳綺貞一樣的功力，彈著、刷著、低低緩緩從鼻子裡哼著。
你看過了許多美景
你看過了許多美女
你迷失在地圖上每一道短暫的光陰
你品嚐了夜的巴黎
你踏過下雪的北京
你熟記書本裡每一句你最愛的真理
卻說不出你愛我的原因
卻說不出你欣賞我哪一種表情
卻說不出在什麼場合我曾讓你動心
說不出離開的原因
從浴室裡飄出的熱氣還未在這小小空間裡散去，那股溫純暖暖地將若潔包住。
總有一天。
總會有這麼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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