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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皮  

因為是妳(5)

 

與若潔簽約的經紀公司,叫「晨星朵朵藝能有限公司」,不僅兼做藝人經紀,

主要還有偶像劇的製作,跟許多重要的電視頻道都有過合作,在演藝圈佔有一席之地。

 

晨星朵朵旗下約有十個叫得出名字的簽約藝人,約莫還有二十幾個儲備新人正在培訓,

上表演課、上歌唱課、學習才藝之類的。

若潔在公司裡雖然年紀最小,卻是排行前三的小明星,備受公司看重,

也有一個屬於自己的歌迷俱樂部,叫「潔潔的天地」。

 

儘管若潔已經有小名氣,但為了保持若潔一定的學生清純形象,

公司之前並沒有亦步亦趨地掌管若潔放學後的時間。

若潔每天放學,如果沒有通告要趕,她偶而會跟幾個同樣不以升學為目的的同班同學去逛街、

吃飯、小玩一下,即使被壹週刊拍到了也是幾張無關緊要的玩鬧照片。

 

但現在,為了當眾撕掉那張很酷的入學通知,公司命令若潔一下課,就得搭計程車到公司報到,

接受聽起來很魔鬼、實際上非常枯燥無聊的漫長補習。

 

「從現在開始,時間很重要。它可以是我們的敵人,也可以是朋友。」

阿哲常常將這句話掛在嘴邊,並強調:

「不用急,如果著急可以把書唸好,我會叫妳這麼做。但還不到時候……我們先用兩個月的

時間把高中三年最重要的課程,簡單複習一遍。」

 

時間很重要,沒錯。

 

尤其對一個過去兩年半,都忙著當藝人的小女生來說更是如此。

 

那個叫阿哲的家教老師,最遲在若潔進公司後的二十分鐘內,一定會出現在讀書房裡。

如果阿哲提早到的話,若潔打開門時就會看見阿哲正在讀自己的書。

 

今天若潔進去讀書房的時候,白板已經寫好了三個數學題目。

 

而阿哲正聚精會神在自己念的書裡,用螢光筆劃線。

 

那些厚厚的原文書,裡面爬滿令若潔頭暈目眩的英文字串。

 

「到底你都在念什麼?」若潔放下書包。

 

「準備留學方面的考試。」阿哲闔上書,站起來。

 

「……」若潔將頭髮鬆開:「你要去哪一國留學啊?」

 

「沒必要告訴妳。」

 

「我也不想知道,隨口問問OK?!」

 

原來這個瞧不起人的討厭鬼也有自己的仗要打啊……這種時候還有閒情逸致接家教,

該說是瞧不起留學考試呢?還是該說想賺錢想瘋了呢?

 

阿哲起身去洗手間洗把臉清醒一下,這段時間讓若潔好整以暇將制服換下。

 

等阿哲回來時,若潔已經坐好等他,拿出今天在上學時寫好的數學題目。

 

若潔看著白板上的三題數學題目,皺著眉頭開始寫。

 

而阿哲仔細審視若潔交上來的數學習題……不過區區五題。

 

這是阿哲親自擬定的數學作戰計畫。

 

不管那天還唸了什麼,總之每天都要算數學。

一開始當然從最簡單的題目開始寫起,但阿哲規定若潔不能求助學校的同學,

每一份帶去學校寫的題目,都必須獨立完成,慢慢想、慢慢寫。

 

阿哲放下若潔交上來的作業紙。

 

解題的過程雖然拙劣,有的還捨近求遠,但總算統統解了出來。

 

「過去教妳三天,我大概知道妳的程度,妳其實不笨,我算很感激。」

阿哲推了推眼鏡,慢慢說:

「每天上學固定解五題,這樣妳就不會忘記前天晚上我教妳的東西,

回到這裡再解類似的題目三題,一個單元最重要的概念就算清楚了。」

 

「……」若潔靜靜地解題,試著不燃起殺死這個話中帶刺的眼鏡男的念頭。

 

「剩下來就是熟練,沒有別的辦法,就是多算,你不是愛因斯坦,

數學不是看得懂、知道怎麼回事就可以,要算,要多算。基本的先熟練,再慢慢增加題型。」

阿哲看著錶,說:「再給妳十分鐘,十分鐘後馬上檢討解題過程,之後就開始上課。」

 

就這樣,兩個人開始沒有「真正交談」的家教課。

 

照例,每念一個小時,就可以休息十分鐘。簡直跟上學沒兩樣。

 

到了七點,保姆珍珍打開房間,在桌上放了一個排骨便當跟一盤水果沙拉,

連「請吃」的手勢都沒有就逕行走了出去。

 

阿哲看了看錶,也沒說要休息,就打開便當吃了起來,還用筆記型電腦上網。

 

若潔自動放下數學,一邊看國文課本打發時間,一邊吃著水果沙拉。

 

若潔不是沒有跟「一般人類」相處過的經驗,但一般人都會在空檔時問一些類似

「妳晚餐怎麼都吃這麼少?」或「只吃水果沙拉,這樣會飽嗎?」或

「妳們女生維持身材真辛苦,這又是何必呢?」當作沒話找話的話題,

更何況這兩個人一起吃晚餐,已經第三天了,阿哲卻沒提起過這麼好起頭的疑問句。

 

看樣子,這個阿哲是非常認真地想切割他的工作……他對若潔完全不感興趣。

 

便當照例被阿哲吃得精光,橡皮筋啪地將紙盒紮好,放進桌下的垃圾桶。

 

「吃完了就出去走動一下,肚子太飽會妨礙學習。」

阿哲說著跟前兩天晚上一模一樣的話,看了看錶:

「十五分鐘後再回來上課,今天晚上我們念地理。」

 

太飽?剛剛那幾塊乾乾瘦瘦的水果跟幾片菜葉,能讓人吃飽嗎?

 

自從當了藝人,若潔沒有一天晚上吃飽過。

 

「不想動嗎?」阿哲闔上筆記型電腦。

 

「我不知道要去哪裡。」若潔趴在桌上,用毛毛蟲大小的聲音說話。

 

「那妳幫我去樓下的便利商店買無糖綠茶,走一走,清醒一下。」

 

 

若潔整張臉從手臂裡浮了起來。

 

從來只有助理、保姆、經紀人主動幫她下樓買東西、提重物、開門、倒水,

完全沒人動過叫她做什麼事的念頭,就連上一次自己按「電梯向下」是什麼時候都印象模糊。

 

現在?

 

幫忙買無糖綠茶?

 

「……為什麼你自己不去?」她脫口而出。

 

「妳如果不想下去買,就自己想個近一點的地方走一走。」

 

阿哲也沒有不高興的樣子,還是那副無所謂的表情。

 

他站了起來,走出房間前又重複一句:「我去打個電話,記得,十五分鐘。」

 

若潔趴回桌上,竟然有種難以形容的歉疚感。

 

不,不是歉疚感。

 

「我不幫他買,好像我真的是耍大牌?」

 

若潔越想越不對,心中喃喃嘀咕:他這麼機車,一定是對藝人本來就有偏見,

如果他覺得我耍大牌,對我的印象就會越來越差。

 

……嗯,這樣有點不妙,還要相處那麼久,我就稍微讓他一下好了?

 

十五分鐘後,若潔從樓下搭電梯回到公司,走進讀書房時,手裡已經拎著兩瓶無糖綠茶。

施惠於人的心情意外的好。

 

只是------

 

「很準時。」阿哲推了推眼鏡,手裡拿著杯熱咖啡。

 

熱咖啡……

 

熱咖啡……

 

熱咖啡……

 

「嗯,想想還是喝咖啡比較好。」阿哲看了她手中的綠茶一眼。

 

一點抱歉的語氣都沒有。

 

 

若潔一言不發地將兩瓶無糖綠茶放在桌上,打開地理參考書。

 

如果可以變成隱形人,絕對要用力朝這眼鏡男的鼻樑狠狠一拳!

 

只見阿哲慢慢伸手將若潔的參考書闔上,將它塞回身後的書櫃,

然後從背包拿出一本空白筆記本,放在呆住了的若潔面前,手指輕輕敲了敲桌子。

  

好醜、好單調的空白筆記本。若潔用鄙視的眼神看著它。

 

阿哲在白板上用磁鐵貼妥一張超大的世界地圖,說:

「地理就要跟歷史一起念,才會有事半功倍的效果。從現在開始的一個小時內,

妳可以用看國家地理頻道的心態聽我上課,但至少要在筆記本上紀錄十個重點,

不用多,就十個。」

  

「……為什麼?重點不是越多越好嗎?」若潔不以為然。

 

「除非妳的興趣是浪費時間,否則就要學那些會讀書的人抓重點。」

 

阿哲的眼睛像是看著她,卻又像是沒有看著她,就好像是一台沒有對好焦的相機:

「月考、模擬考會考一堆廢話,但學測,只考重點。記住------學測,只考重點。」

 

「……」一條青筋浮現在若潔的額頭上。

 

這已經是若潔今天第四次想要變成隱形人了。

 

「仔細聽好了,數學妳得去學校繼續算,英文妳得回家繼續背單字,

但地理、歷史、國文這三科,現階段妳就只要聽我上課就行了。

為了讓妳脈絡性地了解地理跟歷史發生的一切,我情非得以會說一些廢話把考試會考的東西

給串起來,但妳要想辦法去蕪存菁、抓重點,才能提高妳的注意力跟吸收。」

 

就這樣,阿哲開始講課。

 

阿哲的手指在世界地圖上慢慢地移動,每點一處,就用一種正經八百的語氣,說著很詼諧的內容。

那些內容,若潔在平常上課時也有聽過,似曾相識,但每次月考一考完就忘光光。


現在,阿哲用無關考試範圍跟進度的方式,若無其事地說了起來。

  

很快,若潔就在筆記本上抄了五個所謂的重點。

 

儘管還是很討厭阿哲這種自以為聰明就很了不起的人,但若潔不得不承認,

這樣「看著地圖聽歷史」的感覺真好。

 

漸漸的,阿哲上課的內容跟學校老師上課的東西脫了勾,又有點緊緊靠在一起的感覺。

  

過去覆滿塵埃的、硬梆梆的一切,彷彿有了真正的生命,有的君王在小小的地圖裡傲慢地指揮

軍隊毀滅鄰國,有的民族在浮動的疆域裡奮力追逐虛無飄渺的命運,有的國家為了避免戰禍

只好依附在大國底下、假裝效忠是它不得不的生存之道。國家起,國家滅。疆界是權力的遊戲,

籌碼是數百萬人的命運。

  

不同於一般的歷史課,阿哲不曉得從融會貫通來的本事,他將戰爭的本質融合了許多地理環境

的條件,慢條斯理說了很多除了君王開疆闢土慾望之外的東西,例如哪次全面性的飢荒刺激了

戰爭、哪次的戰爭是因為疾病所引起、哪些改朝換代其實是因為稅收不足國家財政崩潰的結果……

 

阿哲大概自己也講得興起,中間休息十分鐘也省下來了,直接上足了九十分鐘,熱咖啡喝光了,

聲音變薄了,一場精彩的地理歷史課才宣告結束。

 

不由自主的,在剛剛的一個半小時裡,若潔對阿哲的印象稍微變好了點。

 

「我看一下。」

 

「?」

  

阿哲接過若潔剛剛抄好的筆記。

 

裡面密密麻麻的,至少有五十個重點。

 

「……」阿哲皺眉,將筆記本還給若潔,沒有說話。

 

「太多了嗎?」若潔臉紅。

  

時鐘顯示,都快十點了,今天的課也結束了。

 

氣氛靜在此時有點詭異地僵住。


阿哲閉上眼睛,莫名其妙像是很沉痛似的。

 

「算了。」阿哲重重嘆了一口氣。

 

「算了?」

 

「算了。」阿哲這才睜開眼睛。

 

「你說清楚好不好?如果我……」

 

「不過妳要記住一件事。」

 

阿哲打斷她的話,慢慢睜開眼睛:「就是,妳現在所念的歷史地理是沒有明確的考試範圍,

在我說妳可以寫參考書題目之前,不要去寫參考書、或測驗卷上的任何題目,那只會讓妳發現,

妳是個笨蛋。絕對、千萬、百分之百。」

 

第五次。

  

第五次!

 

無法變成隱形人的若潔咬牙切齒,說:「為什麼不說我會「以為」自己是個笨蛋,

要說我會「發現」我自己是個笨蛋?你是不小心說錯,還是故意要惹我生氣?」

 

表情無動於衷的阿哲還沒回話,保姆珍珍打開門。


「若潔,明天早上十點要幫HERE雜誌拍旅遊專題,不要忘記了啊。」

保姆珍珍說:「早上八點半我會打電話提醒妳,自己帶妝,知道嗎?」

 

若潔繼續瞪著阿哲,看都不看珍珍,說:「我知道,我早上會跟學校請假。」

 

「明天是禮拜五,不用上課嗎?」阿哲皺眉。

 

「……」若潔一點也不客氣,說:「這跟你的工作有什麼關係?」

 

阿哲愣了一下,大概沒想到會碰到這種釘子吧。

 

「對了阿哲,你出來一下好嗎?」保姆珍珍從門縫裡看著兩人對峙的一幕。

 

「嗯。」

 

讀書房門外。


保姆珍珍拿著行事曆筆記本,皺眉說:「阿哲,可不可以商量一下,我明天還要帶一個藝人通告,

一早就要去野柳拍戲,以前呢,這種狀況都會請雜誌改時間,但改時間的話……」

 

「我只要站在旁邊就行了吧。」阿哲一瞬間就明白,真不愧是高材生。

 

「……對,就只要陪她去就可以了,最主要是讓對方覺得我們這邊很重視自己的藝人,

這樣對方就不會對若潔頤指氣使的,一個感覺而已,很簡單。」

 

「我懂了,但我不想白做。」

 

「沒問題,我會跟坤哥說若潔的通告是你幫我帶的,費用方面會按照你的家教時數直接加上去。

這樣應該沒問題吧?」

 

「好。」

 

「有狀況,或有什麼不懂的,你就問一下若潔,她也很習慣了。」

 

「好。」

 

不是什麼要不得的秘密,兩個人並沒有刻意壓低聲音,都聽在若潔耳裡。

 

明天是自以為是的眼鏡男陪我拍封面嗎?

很好啊,那就走著瞧吧。


那兩瓶早就不冰的無糖綠茶,從頭到尾都沒有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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