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只花了一個半小時,貓胎人就離開一片狼藉的葉教授家,還洗了個澡。

臨走前他拿走了葉教授的手機,迅速在便利商店打了電話報警,以免趕不上晚報發刊的時間,然後將手機遺留在捷運上,讓警方的電信搜索陷入迷陣。

斷斷續續進行了「三道手術」,睡眠嚴重不足,貓胎人找了間廉價的旅社投宿。但躺在床上的他卻怎麼也睡不著,眼睛瞪著吊著風扇的天花板,捨不得闔眼似的。

指尖,還殘留著手術時的微微顫抖。



剛剛在地板上進行活體解剖與縫合,只花了他半小時的時間。

其餘的一小時,便是貓胎人苦心竭慮思考「自己想傳遞什麼訊息」給社會大眾的問題。站在屍體旁,蹲在屍體旁,坐在屍體旁,看著露出縫線的貓尾巴虛弱地擺動,葉教授的肚子從激烈起伏到微微震動,最後終於只是多了一團凸起。

貓胎人大部分的時間都在發呆,或祈禱法醫在檢驗屍體時會發現這隻貓是活生生被縫進胃袋裡,一碰到「訊息」該怎麼製作,貓胎人的頭就開始發熱。

也許葉教授說的對,自己真沒有什麼好說。

「不對,我一定有話想說,只是我暫時還想不大起來。」貓胎人用極大的力氣拍打腦袋,有些氣惱說:「一定是睡眠不足......新聞不是常說嗎?睡眠不足腦子裡的氧氣會變少,氧氣一少,人就會頭昏腦脹......就跟高山病一樣。」

後來他決定切下葉教授的手指,沾著幾乎凝固的血,憑著直覺在地上胡亂畫起幾個象徵魔鬼印記的六芒星、666、納粹卐字、與末日等字眼。

四平八穩的變態語言。



「唉,真希望自己不要被當成膚淺的犯罪者。」貓胎人的頭陷入鬆軟的枕頭裡,虔誠地祈禱著。腦子依舊無法平靜。

晚報會怎麼形容自己呢?貓胎人打開電視,留意小小的螢幕上的新聞動態,瞇起眼睛,等待跑馬燈的要聞提示。

時間慢慢過去,貓胎人佈滿血絲的瞳孔裡塞滿了新聞畫面的馬賽克粒。到了中午,警方終於發佈了這項消息,無數記者蜂擁到葉教授家門口搶拍驚悚的兇案現場,那眩目的鎂光燈在螢幕上此起彼落,貓胎人欣慰地目不轉睛,享受著屬於他的光榮。

「殺一個名嘴,果然比殺平凡老百姓還要有用。」貓胎人嘆氣,坐了起來,嘆氣:「早知道一開始就該挑明星或立委下手,比較有宣傳效果。」

貓胎人把眼睛朝廉價螢幕更貼近些,遙控器在手中不停切換著六個新聞頻道,比較著各家媒體對他的關注力。

終於,負責偵辦此案的刑事發言人出來說明整個案情、與警方初步的判斷,戴著金絲邊眼鏡的發言人面無表情念著稿,聲音並沒有如貓胎人想像中的慷慨激昂,也沒有用上什麼譴責的字眼。

「搞什麼啊?我可是縫了隻貓到那臭名嘴的胃袋裡,你怎麼還是照本宣科讀稿啊?還是不是人啊......」貓胎人非常不高興,碎碎念道:「難道還不夠聳動嗎?台灣這個地方平常有很多像我一樣的犯罪嗎?」

沒多久,發言人就宣佈念完講稿,現場記者開始唧唧喳喳提問。但發言人並沒有回答的意思,低著頭,匆匆離開記者環抱的陣仗。

「這樣就結束了?怎麼不回答記者的問題咧!」貓胎人吃了一驚,左手用力拍打螢幕嚷道:「喂!這次我有留下訊息啊!訊息!訊息!」

但沒有。

「怎麼可能,我不信,這一點道理也沒有!」貓胎人拼命按著遙控器,不停在六家新聞頻道裡切換,想喚回警方發言人的背影。

葉教授離奇遇害的新聞很快就濃縮成幾句跑馬燈,主畫面帶到總統女婿涉嫌內線交易的醜聞,以及在野黨強烈炮轟總統下台的群情激憤。

完全沒有提到貓胎人費盡心思的訊息傑作。

貓胎人的頭開始痛了。

痛,從臉上的胎記開始蔓延,發燙,抽慉,然後像一把火沿著鼻腔燒到他的腦。畢畢剝剝。畢畢剝剝。貓胎人感到口乾舌燥。

走到浴室強沖冷水壓制灼熱的頭痛後,貓胎人便戴上帽子離開旅館,在便利商店翻看雜誌等待,工讀生瞪著他,他便冷冷瞪了回去。晚報一上架,貓胎人迫不亟待買走兩份。

壓抑著劇烈的心跳,貓胎人走到最近的公園找了張長椅坐著,好好品嚐。但而發言人毫無新意的講稿被逐字抄在晚報上,屍體照片被打了一個龍飛鳳舞的馬賽克,字跟圖加起來只佔了頭版的一半。其餘一半,是總統駙馬在看守所前回首見藍天的畫面。

「這是怎麼一回事?大家罵起總統都比罵起連環殺人兇手還兇?」貓胎人憤怒地摔報紙,怒道:「這個社會生病了!難道要我沿街殺人才能把頭版佔滿嗎!」

他眼前一黑,漫無目的走在公園裡暴走著。像是自動駕駛模式。

等到貓胎人意識清醒時,他發現自己正盯著一個坐在樹下乘涼的孕婦猛瞧。

「操!」

貓胎人重重朝孕婦的大肚子一踹,然後快速逃離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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