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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少四壯8,蜷縮靈感的紙箱

寫了差不多三十本書,常有人問:「靈感怎麼來?」我提不起勁時就會引述李敖的話:「妓女不能等到性衝動才接客,作家當然不能等到靈感來了才寫作。」胡亂搪塞過去。

實際上,我的靈感來自於紙箱國。

在彰化某相鄰鐵路的天橋下,由城市的邊緣人集體用紙箱構築了城市邊陲的王國。那裡沒有人握有權柄,因為權柄在那裡毫無意義。只有一個買夢賣夢的仲介人,老是抽菸發呆的黑草男。

由於惡夢成癖,大學時期我常去那裡揀選大小合適的紙箱,躺進去睡上兩、三個小時,將夢留在紙箱裡由黑草男牢牢封好,然後收取幾百塊當打工費。

跟捐精一樣,有人賣,就有人買。

起先我不懂為什麼有人要花錢買別人做過的夢,每次我看見上班族解開領帶躺在紙箱裡抱著陌生人的夢境取暖,就覺得不可思議。

連阮囊羞澀的流浪漢也願意掏錢買夢。天倫之樂的夢,衣錦還鄉的夢,破鏡重圓的夢,中大樂透的夢。中大樂透頭彩的夢不見得最貴,連我後來都買過兩次,因為供需法則決定了夢的價值……來賣夢的,留下了很多這樣金碧輝煌的美夢,可見這樣的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的慾望有多氾濫。

某天我撞見一個退休教師爬進我前幾天窩過的紙箱,覺得很不舒服。我的夢被別人重新夢了一次,有種隱私被侵犯了的感覺。尤其我記得在那個紙箱裡,我做了一個讓黑草男掏出一千元的、被屌面鬼狂追好幾條街的噩夢。

「喂!那是我的夢!」我真想跟他這麼咆哮。

他醒來後遠遠對著我竊笑,我超想一拳貓下去。這個世界多的是偷窺狂,有人還專程從台北到彰化買夢,我狼狽至極的噩夢不知道被多少人滾過。越想越不是滋味。

為了報復,我開始存錢買別人的夢。

少女跟銀背猩猩援交的噁爛春夢。苦悶男每尿尿一次陰莖就會變大一公分的怪夢。禿頭教務主任跟禿頭校長告白的斷背夢。資優生放火燒掉教官汽車的爽夢。小混混到少林寺被迫擔任十八銅人長達十八年的辛苦夢。高中生臥底到吸血鬼幫派的倒楣夢。

佛洛伊德如果在世,應該常駐在紙箱國做田野研究。

花錢做別人的夢,意外治好了我盡做惡夢的精神病。附帶的好處是,我看了好多別人天花亂墜的夢,對這個世界的認識自有不同。後來寫小說,買過的上百怪夢貢獻不小,直到現在我還是常常去紙箱國買夢。若沒稀奇的夢,我就在天橋下跟永遠閒閒沒事的各種人瞎混,對賭棋局。

「據說倪老以前也常來這裡買夢。」觀棋的流浪漢晃著快空了的酒瓶,打嗝。

「倪老愛買夢,但香港跟台灣畢竟隔了條水,還是古龍買的夢多。」退休的斷手上校打著赤膊,把炮飛到我的象上:「將軍抽車。」

「那時黑草男就已經在了麼?」我杵著下巴,挪動紅帥。

「我哪知道?我也是聽說的。」斷手上校手一抬,啪地吃了我的車。

倪老封筆了,據稱是額度用罄。或許是買夢的手氣不佳吧。

至於我還能買到多少奇形怪狀夢,我現在還不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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