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少四壯7,買夢賣夢的紙箱國

不住彰化的人也都曉得彰化肉圓跟八卦山大佛,但連當地人都很少知道某天橋下神祕的紙箱國。

其實紙箱國並不特別隱蔽,也不是垃圾蒼蠅的骯髒地盤,只是在地人都下意識避開那個流浪者群聚的地方,久而久之大大小小的紙箱就在天橋下、鐵軌邊自成一個奇異的王國。是的,那裡到處都是紙箱,折平的、攤開的、封好的、新的舊的,但與其說是紙箱淹沒了天橋下,不如說是寂寞夢成了海。

紙箱國並沒有國王,只有一個黑草男。

黑草男是誰沒有人曉得,也不需要曉得,進入紙箱國也不需要誰的同意。只要了解與黑草男的交易方式,就能在紙箱國裡取得想要的東西。夢。

從小我就是惡夢的容器,一睡著,就被鬼追。各式各樣的鬼。上了大學我懷疑自己得了憂鬱症,掛了幾次門診。

「還老是做惡夢?」

「每天呢,簡直停不下來。」

「我上次開的安眠藥呢?吃了有沒有幫助?」

「幫個屁,只是拉長我做惡夢的集數。」

於是精神科醫生不再廢話,給了我更實惠的建議。一張到紙箱國的地圖。

傍晚我依照地圖的指引,來到原來我並不陌生的天橋下。

黑草男抽著煙,眼神空洞地坐在石墩上,看見我就像看見空氣。幾個遊民樣的人物蜷縮在紙箱裡睡覺;兩個穿著西裝的上班族把自己塞在原本拿來裝電視機的紙箱裡呼呼大睡;一個歐巴桑像肥蠶一樣繭縮在快要撐破的紙箱裡,菜籃就放在紙箱外。奇異的是,那樣的畫面一點都不突兀,超現實地與這個城市的底層靈魂鑲嵌在一起。

大剌剌走到黑草男面前,他才勉強注意到我。

「第一次?」

「嗯,藍醫師介紹來的。」

「買?賣?」

「……賣好了。」

黑草男將煙撚熄,帶我走到幾個空蕩蕩拆好的紙箱前。每個紙箱都可以勉強容身,有些是用小紙箱拼拼貼貼,瞎湊成一個大的。

「找一個喜歡的窩進去。」

「睡覺?」

「醒了叫我。」

我搞不懂狀況,半信半疑地找了一個原本拿來裝冰箱的大紙箱,小心翼翼窩進去。在日與夜的交界,天橋下的空氣有點凍,我像其他人一樣將身子縮了縮,閉上眼睛。不知道這個紙箱之前有誰躺過?乾淨嗎?我睡得著嗎?

總之還是沉了。不知道做了多少個夢,我只記得最後一個。穿著軍服的日本軍人持刀對著我追砍,我逃了半天背脊還是挨了一刀,血嘩啦啦了從創口洌了出來。打了個冷顫,滿身大汗醒來。

看了看錶,我睡了兩個鐘頭。天黑了。

「喂,我醒了。」我當然醒了,站在黑草男面前。

黑草男在菸霧中走向我剛睡過的紙箱,看了幾眼,拿起膠帶封了起來。然後算了三張百圓鈔票給我。我沒問為什麼是三百塊,因為我從來不知道夢也有價錢。不覺得被剝奪,卻也沒感覺賺到。

此後每次假日回彰化,我都會去賣兩三個夢,換算成時薪還不壞。賣夢雖然不能夠幫我減緩做惡夢的次數或提高睡眠品質,但把惡夢變現,讓我多多少少覺得受到道義上的補貼。至於買夢,又是另一個故事了。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九把刀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1) 人氣()